砰的一声，那座伟岸的圣像崩坏，无数血雾骤然湮灭，甚至连渗入岩壁缝隙里的血肉在一瞬间枯萎坏死，沦为死物。
安南第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不仅仅是因为感受到了本该死去的大祭司的力量，更多的是害怕这个少年的凶狠和执拗。
他不害怕敌人的强大。
因为无论面对多么强的敌人，打不过最多就是死而已。
你可以战胜我，但是你无法从内心击垮我。
但是这一次，他内心生出了一些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害怕呢？为什么你明明能逃跑，却偏偏要留下来赌上命来阻止我？有意思吗？惩恶扬善吗？我受人欺负的时候，怎么就没见到你这种人？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这个疯子跪坐在石梯的尽头，像是神经质一样歇斯底里，大声咆哮。
一块碎石正中他的额头，把他给打倒在地。
“哪那么多废话？因为老子看你不爽。”
鹿不二从消弭的血雾里走出来，右肩胛骨的荆棘已经在刚才一击倾泻殆尽，那种感觉就跟架了把加特林似的，后坐力相当强。
差点儿把他给颠麻了。
“你这颠佬畜生，等我上去再说。”
纵然有圣光的治愈，此刻的鹿不二也还是耗尽了体力，但他还是抄起一块碎砖就往上石梯上爬，像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魔。
巨大的恐惧在安南的心里炸开，他彻底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和优雅，连滚带爬的推开了面前的石门，逃入了最后的实验室。
荣耀界被起源界撵着跑，这事儿放在净土里都稀奇。
但他真的是怕了。
简直像是遇到了命中的克星。
“你叫鹿不二是吗？我记住你了！哈哈哈，鹿不二，没想到这座城市里居然有比龙雀还有意思的人！这次我算你赢了，这间实验室里的东西，就当做是你的战利品吧，哈哈！”恐惧之中，安南不受控制的大笑起来，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他恢复思考。
这是他自己打造的实验室，绝大多数的资料都已经销毁了，有价值的东西也已经提前搬运走，剩下的东西可以留给别人。
就当成是第二回合的彩蛋好了。
他艰难地爬进通风管道，迅速滑落到黑暗里。
轰隆一声，黏土炸弹把管道的入口炸碎。
当鹿不二追上来的时候，扑面而来一股子灰尘。
“焯！”
这颠佬畜生真特么属耗子的，跑得倒是真快。
就在这个时候，下方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喂，伱能不能先来拉我一把？”
莲华冷冷地看着他。
她刚才透支了灵魂才强行换取的神力，基本都用来冻结爆炸和治愈他的伤势了，结果他倒是活蹦乱跳地跑去追人，看都不看她一眼。
男人果然没一個好东西。
卧槽。
鹿不二这才想起来下面还有个人，急忙下去把她拉了上来。
“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莲华感觉到血压在蹭蹭的往上冒：“鹿不二！”
“呃，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白眼狼说话。”
“主要是我跟那畜生有仇。”
“我不听。”
莲华算是摸清了这小子的脾气。
以后想要做个鹿不二诱捕器，那可太简单了。
抓几个活畜生当诱饵就行了。
“你没事吧？”
鹿不二这才开始关心这女人。
莲华的状态很不好，面容彻底失去了血色，肌肤苍白得接近透明，身体轻盈得就像是羽毛一样，仿佛被风一吹就能吹走。
她抬起眼睛，没好气说道：“像我这种弱小的女人，想要承受神的力量还是太勉强了。如果不是大祭司相助，我们都已经死了。”
鹿不二一愣：“大祭司他老人家没死？”
莲华真想一巴掌扇死他。
然而想到他刚才顶着血雾一往无前的背影，她的眼神就变得柔和了起来，淡淡说道：“以后遇到事，可以不那么拼命，会死的。”
鹿不二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语气：“我们这才刚刚认识，没必要就这么说教吧？对于我来说，轰轰烈烈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要是让我看着那活畜生得意，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曾经的他因为绝症，苟延残喘了将近十年。
来到净土以后，总得换个活法。
至少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精彩了起来。
莲华不想搭理他了。
鹿不二走进那间实验室，直接脱下衣服当袋子，把触目所及的所有文件都往里面装，看起来就像是闯入银行的劫匪。
“你在干什么？”
莲华忍不住问道。
“这可都是战利品，尸食教的研究资料，可不能留给别人。”
鹿不二随口说道：“这城市里可有不少内鬼，我得防着点。这些东西回头要带到异端裁决所，龙雀会跟我一起研究。”
内鬼……
好吧，的确有。
莲华眯起眼睛：“龙雀跟你关系很好？”
鹿不二一愣：“也不算吧，但是相处得很融洽。”
莲华心想这天底下的乌鸦都一般黑，但还是劝道：“我建议你离他远点儿，倒不是说他会对你怎么样，而是别跟他学坏了。”
鹿不二刚想说什么，忽然看到了一份档案。
标注的是，十三号。
找到了！
鹿不二急忙翻开这份档案，发现这是一份脑部结构剖析图，还有神经系统的脉络以及精神状态的解析，密密麻麻的注释足有上万字。
莲华瞥了他一眼：“你看得懂？”
鹿不二摇了摇头：“字都认识，凑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莲华嗤笑道：“那你看得这么认真？”
鹿不二反问道：“你看得懂么？”
莲华淡淡说道：“看得懂啊。”
鹿不二望向她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姐姐！”
放肆！
莲华差点儿就要训斥他了，但考虑到自己如今的人设，还是解释道：“这是针对往生部的魔女的研究报告，具体的术语我说了你也看不懂。简单来说……魔女在试验阶段出了问题，他们针对这种病症在寻找研究方法，研究颇有成效。因此这只是一份病理报告而已。”
她顿了顿：“关于魔女的身份和能力，一概都没有。”
怪不得会被当做垃圾丢掉。
然而这就是鹿不二想到的东西，他非常诚恳地说道：“那你能帮我解析一下么？看在咱们并肩作战暴打畜生的面子上。”
莲华眯起眸子：“你对这个感兴趣？”
鹿不二迟疑片刻：“我对医学很感兴趣！”
再也没有比这更没说服力的谎话了。
莲华懒得探究他的秘密，随手拿走了这份报告：
“东西我收下，回头找你。”
“谢谢。”
除此之外，实验室似乎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鹿不二看了看实验室里的办公桌。
这显然是安南搞研究的地方，电脑都已经被搬走了，只剩下一个显示屏，旁边还放着一个厚重的小册子，不知道是什么。
鹿不二翻开那份册子，发现都是尸食教徒们的信息档案。
原来如此，安南记录了教徒们个人信息，怪不得能在集会的时候说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和境遇，以此达到拉拢人心的效果。
然而直到他翻到一个教徒的信息时，愣住了。
“约翰·摩尔？”
他的思绪飘回了往生之地，也就是梦开始的地方。
老约翰的档案跟他们查到的没什么区别。
但却多了一段注释。
“老约翰，也是一个可怜人。他的前半生，都用来救助平民窟里的孤儿。后半生却因为寿命到达了极限，产生了对死亡的恐惧。而偏偏，本该属于他的神树髓液，被圣殿的另一位神父夺走。好巧不巧的是，那个年轻的神父恰恰就是他早年救助的孤儿，何其讽刺。”
“这种人即便得到了暗质的力量，依然是没用的废物，因此我会安排他们带着圣物的复制品，前往往生之地，净化生态。”
最后一行字，却变得触目惊心的猩红。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这个老约翰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得到了谁的帮助？被他带走的，竟然是……圣物的本体！圣物怎么会可能被带走呢？我该怎么跟她交代？啊啊，我要杀了他！”
那行字迹如此的用力扭曲，可想而知下笔时的愤怒和暴躁。
鹿不二吃了一惊，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握紧自己的右手。
所谓的圣物，就是融入他掌心的天神之种。
原来那些外出污染环境的尸食教徒，拿到的都是圣物的复制品。
而老约翰，拿到的却是真品。
怪不得这东西会出现在那群平平无奇的异教徒手里。
原来这其中另有隐情。
问题是，老约翰是怎么把它带走的？
“欺压，霸凌，掠夺……在五百年后的今天也不可避免。”
莲华轻声说道：“神圣智体甚至都默许了这种行为，因为祂认为绝对的公平就是绝对的不公平。没人知道祂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但迄今为止也没有人推翻过祂的统治。只有在神圣君主存在的时期，神圣智体的权力会被挤压到最小。但……神圣君主也是会死的。”
鹿不二看着手册里记载的人间疾苦，摇了摇头。
而这本手册的最后，是一个人的详细照片和资料。
那是个中年人，看起来并非是尸食教徒，而是执法局的一员。
安南在这个人的照片上画满了叉号。
看起来触目惊心。
显然是压抑着极度的愤怒。
鹿不二明白了。
这就是安南刻意留下的东西。
就是要让他们看到这个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