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宝玉也感到诧异。
原本是想支二百两官中银,因为精武飞龙马上要开业,总得准备一些钱。
却不料凤姐拿自己的私房钱给他。
而且一拿就是四百两。
“或许是相信我很快就能赚回来,所以先用钱捆住我的心。”宝玉如是般笑。
袭人欣慰地道:“若是这样,那琏二奶奶对二爷的印象可大有改观。”
晴雯接道:“二奶奶对二爷一向好,只是从未见过像今天这样大方。”
宝玉不想议论这些个:“我去老太太那里一趟哈,看她有什么心事。”
猜女人的心思多累啊!
袭人与晴雯识趣,便立马打住。
宝玉来贾母处时,见贾母歪在榻上,鸳鸯为她捶着腿。
“老祖宗!”
贾母一听马上坐起:“宝玉来了,知道你最近忙,没事儿不用常来。”
“再忙也不差这会子,过来走走,转动转动,以活络筋骨,顺便看看老祖宗有什么心事没。”
宝玉没有选择直问,毕竟老太太没传话给他,只是凤姐提了一嘴。
贾母朗声笑道:“我这个半截入土之人每天只知道吃,吃完了睡,睡完了玩儿,活神仙一般,哪有什么心事?”
宝玉内心不由得一滞,是凤姐领会错了老太太意,还是老太太不想说?
凤姐明明提醒说老太太有心事,怎么这会儿问起,老太太却不承认呢?
凤姐的眼力劲儿非一般人能比,尤其对老太太的了解,不可能会错意呀。
宝玉嘴上回道:“老祖宗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原本就该过这样的日子。若真有什么心事,但愿我有荣幸倾听,若能为老祖宗分担一二,更不枉老祖宗疼我一场。”
贾母本不想与宝玉谈及心事,可见宝玉情真意切口由心发,确实让她有所触动,心中犹感欣慰,便冲鸳鸯抬了抬手。
“鸳鸯你先去沏壶茶来,我有几句话想与宝玉单独说说。”
鸳鸯是个大明白人,当即躬身而退。
“宝玉,你过来。”
宝玉忙坐到贾母身边去。
“我确实有话想问你,可一直没问,不瞒你说,其实只是我不愿面对而已,然而要来的终究还是要来,躲也躲不掉。”
“老祖宗尽管问。”
贾母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可你能保证如实回答不?”
“能。”
宝玉不假思索点头答应。
在贾母面前,他本也没打算隐瞒多少。
贾母虽然年事已高,可一点不糊涂,又那么疼他,能坦诚尽量坦诚。
当然,每个人心中都允许藏有几个小秘密。
“好,记得提出整改大观园之初,你就与我说过,说你已经长大了,园里的姑娘也都不小了,你是否考虑过自己的亲事?”
可算问到心坎儿里了。
宝玉一直很好奇,贾母与王夫人为什么从不与他说这些心事儿?
与黛玉大吵小闹不止一回两回,不都是因为爱得深才会误解对方所致吗?
没有爱哪来误解?即便误解又有什么可吵的?对不关爱的人管他误不误解?
这些贾母与王夫人都看在眼里,不可能不明白,为什么从来不问问他?
这个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是一方面,婚姻事孩子作不得主嘛。
可贾母与王夫人都把他当作心头肉,命根子似的,问问他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
由此可见,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在于,贾母与王夫人意见相左,故而谁也不愿意主动提及以免冲突。
不然贾母为什么说不愿面对?
对于贾府这样的大家子,而他又是核心中的人物,若因他的婚事而致前后两代管家意见相左起冲突,将是一件可怕的事。
想到这些,宝玉觉得自己更要坦诚了。
“老祖宗,我当然考虑过。”
“那能说说吗?”
“其实不说老祖宗也应该看出来了,我与林妹妹惺惺相惜,心中都有彼此,若娶当娶林妹妹。”
宝玉直言不讳,态度坚定。
他再不会扭扭捏捏,那是过去。
之所以觉得难,不是难在他最爱谁的问题,而是难在要处理诸多复杂的关系。
毕竟爱一个人与娶一个人截然不同。
爱一个人可以很纯粹,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简单明了的一件事。
但娶一个人或嫁一个人就不一样了。
娶一个人或嫁一个人,所娶或所嫁的并非单单这个人本身,而是这个人的家庭家族社会地位……是一个庞大的关系网。
尤其对于贾府这样的大家子。
婚姻从来都不会是两个人的事。
无论在哪个世界这一点亘古不变。
只见贾母欣慰地点了点头。确实,不问宝玉,她也心知肚明。
“可你林妹妹命苦,自小失去双亲,林家又支庶不盛,人丁单薄,虽有几门,俱是堂族,没甚亲支嫡派,你林妹妹才一直住在贾府,可我待她比亲孙女还亲,还疼她,这些你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
“林家先祖也曾袭过列侯,起初只袭三世,后蒙隆恩额外再袭一代,也就是袭至你林妹妹祖父那一辈儿,而你林妹妹父亲,即你姑父,便从科第出身,虽系世禄之家,却是书香之族,这一点与你很是般配。”
宝玉听了甚是开心。
贾母这话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就怕来个转折,故而抢着说道:“那老祖宗就成全我们呗。”
“我倒是想,你林妹妹一无父母,二无兄弟,趁我这时还明白硬朗,将你们的大事定了要紧。老健春寒秋后热,倘若我两眼一闭,去了,将来谁能为她做主?把她托付给你,我也放心。”
“既然如此,老祖宗还担心什么?趁早定了。”宝玉迫不及待地道。
可贾母摇头,一副为难的神情,缓缓言道:“你问过你老子与你娘吗?”
“我娶妻是我的事,往后的日子也是我与妻子一起过,与他们有何关系?”
“你说什么?”贾母诧异。
哦,这个观念还不适合这个世界。
宝玉只好笑道:“我是想说,即便问了他们,最后也得看我喜欢谁吧?”
贾母又是摇头,感叹地道:“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喜欢谁在他们看来,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
“那可不行。”宝玉当即明确表态。
贾母又是摇头而笑,说道:“我知道你喜欢你的林妹妹,可你的宝姐姐呢?园里的姑娘哪个你不喜欢?”
宝玉也笑了:“那倒是。”
“所以,这才是我最大的担心呀,你娶了这个,又觉得负了那个。若你只一心一意在你林妹妹身上,那倒好办一些,可你问问你自己是那种人吗?”
“老祖宗,可喜欢是一回事,爱是一回事,我当然最爱林妹妹。”
“你呀你,别说你的林妹妹宝姐姐,就是随便一个丫头,你都绝不吝啬你的关怀与付出,这是你心地善良尊重女性,本是好事值得夸赞,可这样会让许多女孩儿误会,甚至害了她们,最后痛苦的也是你,多情自古伤离别,多情自古空余恨,你明白吗?”
贾母语重心长,带着满脸的焦虑。
宝玉这才发现,原来这事儿不仅仅只是贾母与王夫人的立场不同而显得难。
他自己也有原因。
与他到处留情有关,才会让人觉得他心中并非只有一个林妹妹。
倘若狠心一点,三千弱水只取一瓢,誓死也要娶林妹妹为妻,想必贾母与王夫人也不会面临如此艰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