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幕 背叛，苏醒，责任
“那些像是文字。”恺撒指着鸟居中央的蛇形花纹说。
花纹介乎图形和文字之间，仿佛无数的小人围绕着篝火起舞，场面盛大欢腾，这种花纹在古城废墟中还是第一次出现，跟高塔上的文字截然不同。
“确实有可能是文字，但不是龙文。”楚子航说，“我们可以让诺玛辨认一下。”
“诺玛能认出来？”
“诺玛可以分析之后和文库进行对比。诺玛可以调用世界上所有的文库资料，看看它跟哪种文字接近，我们就能知道这座古城的废墟跟日本到底有没有关系了。”
“我们跟本部的通讯出现一点问题，可能是因为太阳黑子爆发影响到通讯设备。岩流研究所正在紧急抢修。”耳机中传来源稚生的声音，“不过这个工作辉夜姬也能做，她的工作模式和诺玛非常接近，也能调用全世界各地的文库资料。”
恺撒迟疑了几秒钟。
专员和诺玛之间的联系中断是很罕见的情况，这次的龙渊计划是由执行部直接制定，施耐德教授直接遥控，日本分部只是协助者，可居然在这种时候跟本部断线了。
这就意味着再联络恢复之前他们得不到本部的直接命令，但现场指挥官源稚生的意见能否代表施耐德教授的意见？
“联络恢复。”施耐德教授嘶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频道里，“这里是本部，日本分部已背叛，再重复一次，日本分部已背叛，我命令下潜小组立即撤离极渊！”
“等等……怎么回事……”源稚生勐地回头看樱，“辉夜姬……被攻破了？”
“恐怕是的。”樱严肃地点点头。
他来不及去管施耐德是如何侵入辉夜姬的频道，那三人已经抵达了神葬所，神的墓地近在眼前，他们携带着相当于一整个万吨级核弹的核动力舱，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能够将神给彻底毁灭，他不能看着家族多年来的准备毁于一旦！
“你们现在还不能撤离，只差一步，差一步任务就能完成！”源稚生在频道里大声说，“日本分部没有背叛，施耐德教授，请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施耐德冷笑，“EVA解码了辉夜姬的数据库，猜猜我看到了什么？我奉劝你最好立即收回迪里亚斯特号，否则整个日本分部都会面临希尔伯特·让·昂热的怒火！”
“现在什么情况？”驾驶台上的恺撒微微皱眉，他有些搞不懂现在的状况，一时进退两难。
“EVA破解了一份加密文件，是关于这次任务档桉，我们的目标是炸掉胚胎没错，可日本分部从一开始就和我们怀揣不同的目的，他们想要……将整个极渊炸毁！”
“炸毁整个极渊？”
“没错，你们的核动力舱α粒子严重超标，这是日本分部瞒着我们对深潜器的改动，相当于你们在驾驶着一枚随时会被爆炸的核弹！”施耐德似乎快要按耐不住声音里的怒意，“如果只是胚胎根本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蛇歧八家想要把极渊里另外的某个东西炸掉！”
“你一开始就知道海下有这座古城，并且根本没准备让我们活着离开对吗？”恺撒毫不客气地问。
源稚生面无表情，“我只能说我会尽最大努力把你们回收上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恺撒接着问。
“……”
回应他的是源稚生的沉默。
“所谓家主的责任吧。”路明非开口了，“源君，现在的你认为自己还能去法国天体海滩吗？”
“去不了，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那么，你想过有接受它的必要吗？”
“当然，我是蛇岐八家的少家主，必须是我，也只有我能够承担起这个责任，这关系到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所有苦难者！”
“我不可能，也做不到，让这么多人为我的梦想支付代价！”
“难道家族离开了你就转不动了？”恺撒冷笑着说，“你的每个字都好像在说‘我对家族很重要’，‘家族不能没有我’，‘没了蛇岐八家整个黑道的秩序都会因此崩塌’，‘黑道崩塌了整个日本也就崩塌了’。”
“你以为蛇岐八家对这个国家而言又算什么？”
“按照你说的，日本政府都是群尸位素餐的废物，整个日本都是你们蛇岐八家在管理，没了你们黑道日本就会回退到战国时代，然后日本自卫队也是一群废物，连黑道都压制不了。”
“但不要搞错了一件事，你们是黑道的维护者和扶持者，也是寄生虫，你们依附于黑道才能存在，没了黑道你们什么都不是。”
“不要说得好像蛇岐八家是为了维护黑道秩序才不得不存在的组织一样！”
“日本黑道的秩序确实离不开蛇岐八家，但蛇岐八家掌握的权与力难道能离开日本黑道？你们早就是共存关系了！”
“另外，我对黑道存在的必要性也有所怀疑。”楚子航澹澹地说，和恺撒的眼神碰到一起。
“难得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恺撒微笑，“没错，就是一个问题，黑道，有存在的必要性吗？”
“跟你说说我对那些底层黑道的理解，每天不用工作，只需要跟在大哥后面耀武扬威就能有钱拿有饭吃有妞泡，这才是所谓的黑道！也是你口中的‘弱者’！”
“但究其实质呢？就是一群社会的蛀虫，毫无用处的蛀虫，就跟你们蛇岐八家一样，而这群蛀虫却因为黑道的存在而凌驾在那些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头上肆无忌惮撒野！”
“在我看来，黑道没有存在的必要性。”恺撒接着说，“没了你们，还有日本政府呢！别以为政客都是群玩票的，也别把自己当成无可取代的救世主！”
“日本从来都不需要黑道。”
最后，他一字一顿地说。
源稚生平静的声音响起，“我很抱歉，但是事情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你们不懂我这么做的理由。”
“跟你说了这么多，得到的就只是一句抱歉吗？”恺撒叹气，“看来是我单方面扯犊子了。”
“你背叛了我的信任，源君。”
“我很抱歉。”源稚生的声音依旧平静，“既然已经下来了，完成任务再回去如何？如果它这次挣扎着醒来，那它就会获得自由，我们再也没法轻易地猎杀它了。”
“一码归一码，咱们的账回去接着算。”恺撒压下心中的怒火，以大局为重，“我们已经到达列宁号。”
鸟居后面，那座形状诡异的建筑废墟仿佛拔地而起的山，似乎随时都会倒塌下来把迪里雅斯特号覆盖。它和这座废墟里的其他建筑一样，被不知名的黑色贝类覆盖，成千上万螺蛳一样的小东西紧密地聚集在一起，质感像是铁锈。
“炸弹已经激活，安全栓正在解除，15秒钟之后可以发射。”
“准备上浮，空气舱预备排水，稳定翼准备，螺旋桨系统准备，炸弹弹出之后立刻上浮！”
“光是硫磺炸弹不够的，你们得激活那颗核弹。”源稚生说，“如果等尸守群冲出地面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只有核爆才能解决一切。”
“你在放什么屁！尸守又是什么……”恺撒怒喝。
“恺撒，先等等……看一眼声呐屏幕！”楚子航的声音很奇怪。
恺撒勐地扭头，声呐屏幕上接二连三地红点，每个红点都在搏动，每个红点都代表一个心跳声，数以百计甚至数以千计的东西正在苏醒，绝非只是一枚胚胎！
恺撒最初扫描时觉得这座城市的废墟下似乎有一个巨大的心跳，但那其实是对信号的误读，无数东西沉睡在废墟下，它们只有一个心跳声是因为它们的心跳完全同步！
“见鬼，你可别告诉我声呐上的红点就是尸守！这里是什么地方？龙巢么？”恺撒惊呆了。
红点密密麻麻遍布他们脚下，如果这些家伙全部都是龙的胚胎，那苏醒的就是一支龙之军队，这样的数量甚至能轻易摧毁一个国家！
进度条闪着刺眼的红光，正从屏幕左侧高速地向着右侧推进，胚胎孵化率瞬间突破了60%。
“不可能！比格陵兰的孵化更快！快十倍！龙类出现了！回收安全索！回收安全索！”施耐德对远在地球另一侧的源稚生喊话。
十一年前的恐怖记忆再一次笼罩了他，就像是宿命一样，无论他作了多么充分的准备，龙的阴影还是缠上了他。
孵化率突破90%，心跳频率加速到每秒钟400次，中央控制室里充斥着狂躁的心跳声。古龙胚胎随时都能突破束缚，偏偏在这个时候无法连接辉月姬系统，施耐德只能眼睁睁看着孵化率跳跃着上升，98%……99%……100%。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它完成孵化了！再也没人能阻挡它！”施耐德轻声说。
多年来格陵兰冰海事件一直是他的噩梦，现在噩梦又一次变成了现实，门开了，胚胎孵化，人类在深海中和未知的生物对峙，无从挣扎，只能等待被捕食。
“不，它还在继续！”曼施坦因说。
大屏幕显示胚胎孵化率还在上升，120%……150%……190%……240%……
“这是怎么回事？胚胎孵化率怎么可能超过100%？”
施耐德冷汗如潮涌，“如果那里不止一个活的东西，心跳信号叠加在一起，孵化率的上限就会提升。这是计算方法的瑕疵，如果有100个龙类同时苏醒，上限就是10000%！”
这时胚胎孵化率的读数已经冲破了8400%。
“沉船被胚胎占据了，胚胎把钢铁转化为它的一部分了！”楚子航说，“仔细看！没有被肉质覆盖的部分，钢铁中能看到血管的痕迹！”
“它还有生命力，但它已经不可能孵化了。有人杀了它，用它作为祭品。”恺撒突然想通了般大骂道，“该死！列宁号带着胚胎冲入这片废墟就是要激活这个古城！这不是巧合！”
什么东西需要用一条古龙的血去祭祀？龙血哺育出的是什么魔鬼？
“阻止他们的连接。”楚子航忽然说，指了指列宁号和高塔底座的连接处，“这是一座炼金阵法，把那些血管炸掉，阻断他们的连接。”
“真没想到你还懂炼金阵法啊，确定目标了是么？把精炼硫磺炸弹用来阻断列宁号和古城炼金矩阵的连接。”恺撒大喊，并打开了外设电控系统，把发射轨道锁定在楚子航指引的方向。
深潜器的屏幕中心定格在那些干枯如丝线般的血管上，恺撒狠狠地拍下发射按钮，没有炽热的火光，也没有巨大的爆裂声，只有一道宛若闷雷般的炸响，明黄色的炸弹外形像是一支短粗的雪茄，尾部的推动器搅弄着海水，窄小的尾翼如翅膀般张开。
“没有用的。”源稚生喃喃自语。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被硫磺炸弹阻断了连接的列宁号在短暂的沉寂后再次活了过来，原本萎缩的肉身迅速膨胀，不到一分钟，船体已经被肉触和血管包裹成一枚通红的巨大肉瘤。
“这条龙在胚胎阶段就被剥夺了脑部，现在它只是一个流着龙血的祭品，因为血统的缘故它不会被杀死，只会不断地生长，不断地给这座城市输血。”源稚生说，然后登上须弥座的最高处。
四面八方的探照灯打在他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源稚生，成千上万的雨滴反着光，黑色的长风衣舞动，源稚生仿佛站在光雨中。
“诸君！”他四下环顾。声音在海面上远远地传播出去，六座浮动平台都在播放他说的话。
“拜托了！”他深深地鞠躬。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这一切都太沉重了，几乎要压垮他。
其实这么做并不是像恺撒说的那般为了维护日本黑道的秩序，他背负的比这要沉重太多太多。
蛇岐八家的历史，埋葬神的海底城市，消灭勐鬼众的雄心，终结暴力的理想，斩断轮回的宿命……此时此刻全都扛在他一个人的肩上，但他这只负重的平塔岛象龟已经很累很累了。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象龟就是这样，只知道爬，却无法翻身卸下背上的负重。
今夜注定是流血之夜，谁都不能置身事外，就让它开始吧，腥风血雨将从这里刮向日本海岸。
“哈尹！”数千人一齐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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