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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有人将记忆铭刻在这片土地

李熄安在下潜,水流流经他的鳞片,伴着嗤嗤的声音,爆发出一股一股的白色蒸汽。

仿佛他乘着云雾而下,下至那无底的黑暗深渊。

锁龙柱就在他身旁,太行八陉其中的一支将其紧握。熔岩凝固的表面逐渐脱落,露出原本铁青色的样貌来。那些古老岩石破碎,散开,被水流裹着远去,铭刻在柱子上的文字也因此变得越发清晰。

李熄安能够辨认出一个“镇”字。

他呼吸,鳞片缝隙里点燃了金色的火,火光流转,如同为他覆盖了一层金色的衣袍。而余下的火延伸,在深渊下沉默燃烧,海水变得滚淌,高温与冰冷交错,雷鸣般的巨响响彻整座龙渊。

“吼——!”一头森白的巨兽撕裂火光,笔直向李熄安扑来。

仅仅是一具骸骨,便展现出惊人的庞大。头颅狰狞,张开咆孝的嘴畸形的不可思议。乍一看上去,仿佛它整个身躯都能被这张嘴巴囊括进去。骨骼中有东西在发光,闪烁,疯狂吞食周遭的一切,将其化作自身最纯粹的力量。

李熄安注意到这头巨兽原本有着一支巨角,断裂了,而且断掉的时间并不久远。

那头巨兽咆孝,吞吃了眼前的一切,就连那金色火焰也被吞吃。它眼眶中闪动疯狂和暴虐,死死地盯着龙渊之上的不速之客。

一头龙,一头赤龙。

属于真龙的古老气息就算它已经死亡都不会忘记,在曾经,他与一头真龙厮杀,两者战至骨像崩碎瓦解,以肉身相撞,以牙齿和爪撕咬对方的血肉!哪怕这场原始厮杀时隔千万年,哪怕它已经称不上曾经的饕餮,这一幕它也依旧记得。

骨骼间残留的法在交织,这是吞食日月之法,饕餮一族以残暴和强大伫立宇宙种族的根本!苍茫海死亡的生灵都不再存在身前的法和道,可鬼类命令尸骨们吞食活物,在这片新生大地的生灵血脉中找到丝丝缕缕,将饕餮骸骨中残存的力量唤醒,饕餮的道和法由此拼凑出来。

鬼类原本想寻觅真龙之法,可整个九州,并无鳞类的近十类,充其量有几头异种,根本无用。而唯一一头即将化龙的生灵,他奈何不能。

龙渊之底,鬼类本体在迅速向下。鬼类的身躯是飘忽不定的一团黑雾,苍白的脸隐藏在黑雾下,表情若哭若笑。

龙渊,不可知其深。所谓的龙渊之底不过是当初那位七海大君的行宫,往更深处,便是传说中的坠龙之地。鬼类来到此地便是为了寻找龙渊中的龙骨,但还没有找到,金色的火便在这极渊之地点燃。

他不想在毫无准备的时候下潜,这片深渊太过诡异,水流的冰冷是某铁律,甚至足以冻结他不定的身躯。

可这个时候容不得他选择了。

轰鸣声在头顶断断续续,海水震荡,其中夹杂着鳞片和骨骼的撞击摩擦。

饕餮和他的联系还没有断,借助饕餮的视角,他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真龙之威!

赤色的巨影每一次撞在饕餮尸骨上都会撞断它几根骨骼,那几只爪更是直接将一条手臂从饕餮身上拧下来。对方盘旋蜿蜒,周身环绕着太阳般的火焰,饕餮咆孝,鬼类以掌握的所有灵力支撑饕餮的吞食日月之法,可无法撼动对方一分一毫,只能看见火焰飘忽,像起了阵风浪。

鳞片摩擦,龙转过头,盯着饕餮,垂下那张赤铜骨面。

鬼类惊魂未定,对方的眼睛是在看他!

金烛燃烧,如在嗤笑。

鬼类实在是太害怕了,以至于他在第一时间忽略了很重要的事。近十类者蜕变十类,样貌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譬如鳞类之中,角和爪,分别对应真龙的王冠和宝剑,蛟龙是不配具备这种特征的。可他眼前这头赤龙似乎和过去蛟龙的状态比起来并没有多少差距,那张脸仍是恶鬼般的骨面,不带有一丝祥瑞之感。

你要说枝角分叉,蛟龙之时就是如此。

只是如今更加威严古朴,像上了年纪的老树。

而爪,龙的腹部空空如也,那握剑的是太行八陉。只是隔得太近了,就仿佛足臂来自他的身躯一般。

可那东西的确是龙。

十类的灵过于特殊,独属于此的气息不得作假。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鬼类面目狰狞。

他的认知里,从来没有这样的龙类!

回应他的是昏剑的剑光。

李熄安挥剑,剑锋划过洋流,下一刻,整座海渊的海水自上而下相隔数万米,平整的切面蔓延至龙渊的尽头,像是凭空铸就了天空和大地。

饕餮也被斩开了。

在这海水间相距万米的空隙中成为碎片。

龙在低吟,他的背后出现了一座冰蓝色虚影,背负千手,只出现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被昏剑切开的海水凝固了,两面化作坚冰,一者作天,一者作地。饕餮还未燃尽的尸骨落下,漫天都是飘零的灰尽。

“不!”鬼类惊惧。

他一头撞在了冰面上!

万米距离,他早已经离开这片区域了,下潜到了龙渊下才对。

可如同时光断层,他再次出现在早已走过的地方!

冰晶化作的天地作为囚笼。

鬼类回首,抬头,隔着那簌簌落下的余尽,与龙对视。狰狞修长的龙躯在半空中蜿蜒,握剑的手臂微微垂下,剑锋指地。他的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莹蓝,这是上切面造就的冰面,形如天空。

这时鬼类注意到太行八陉不止拿着剑,还有一座铁青色石柱。

对比龙的身躯,宛若他握着一支青铁长矛。

无路可走,鬼类终是露出他獠牙来。

“你不可能在这里杀了我!这里是苍茫海,我自苍茫海中诞生,这里便是我的幽冥!我的回归,也不过是再次从苍茫海中孕育罢了!”

龙看着鬼,金色竖童里只有冰冷。

“苍茫海!”鬼类再次说道,他拿出了新的砝码,“我可以让苍茫海退去,所有的尸骨重新沉眠,不再干扰九州的新生!”

“指引它们重新行走大地是它们沉淀千万年的怨恨和怒火,我不过是指挥者,当我消失,苍茫海会暴动,现在的九州可承担不起苍茫海中亡者们的暴动!”

“我可以让它们安静下来,甚至能帮助九州升华!这里死去的东西在过去都是无比强大的存在,它们可以作为升华的养分。”

“苍茫海真的分离九州千万年,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从未归来吗?”李熄安说。

鬼类一愣。

“你的认知,可不想活了千万年岁月的生灵。你和我一样,在十类中如同婴孩。”

“这片无垠之海,你所知甚少。”

鬼类苍白的脸隐藏在阴影下,他深吸一口气,“你究竟什么意思?”

“你若死了,苍茫海再次孕育出一位鬼类,那也不再是你。苍茫海在过去应当诞生出一位鬼类,他在死亡后再次经历漫长的时光才造就了你。”李熄安凝视着鬼类,“你的岁月,在我眼中太单薄了,单薄的像张纸,一眼就能翻完。”

“放弃吧。”闷声如滚雷,高空,龙垂下那张骨面。

“和污秽打交道没有用处,你是十类。”

“十类天生便不受污秽的浸染,就算你放开心神让它们吞吃,它们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把你消化。”

鬼类的手指缠绕着一条苍白的小蛇,话音落下的瞬间,小蛇身上燃起了金色的火。

在小蛇燃烧殆尽后火没有停下,反而在向上攀升,直至鬼类那整条手臂消失后,火才停息下来。

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他只是盯着李熄安。

“你可以杀了我,但你无法平息苍茫海,我是苍茫海的孩子,我死后,苍茫海的浪潮只会更加勐烈。你很强,如果给你足够的时间,平息苍茫海也只是时间问题,可你没有时间了。你的生命……已如残烛。”

黑雾在消失,那张苍白的脸在脱落。

鬼类真正显露他的面容。

一个男孩,与当初出现在李熄安面前的男孩几乎相似的面容,只是过去那个男孩的表情总是暴戾的,此刻的男孩很平静,发丝垂下,盖过额头,甚至可以说是乖巧。

“你早就可以动手了,你的时间可比我的宝贵,为什么不动手?”

“苍茫海,埋葬的尸骨来自那场战争,你是我接触过的生灵中距离那个时代最近的一个。”李熄安回答。“可惜,你诞生于后世,甚至不曾接触隐秘。”

“呵。”男孩轻笑。

“来,杀了我!”下一刻,他咆孝。

“好让苍茫海的怒火淹没你在乎的一切!”

“前提是……你可以!”

冰层轰鸣,那是苍茫海的海水在冲击。男孩的面容再次被黑雾笼罩,一座漆黑神像缓缓起身,却不完全,只有一只眼睛亮起,跳动着幽绿的火。他从一开始就在拖延时间,却没想到对方如此给予他机会,让他得以升起神像!

等到赤龙的生命燃尽,九州的一切都将结束!

他将完成苍茫海的愿望!

男孩兴奋的抬起头,目光恰好对上了那对阴冷的金色竖童。

哪怕那眼睛的光芒比太阳还璀璨,男孩与之对视也只有冰冷,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好像血液凝固,灵魂战栗。掠食者盯着他的猎物,冷冷地看着猎物摆出自以为的防备姿态。

李熄安松开了那座石柱,在松开的瞬间,石柱勐地变大,篆刻在石柱凹槽中的文字点亮,这古老之物彻底突破了外表凝固的熔岩,从上往下看,有象形奔走,宛若一段古老漫长的历史悠悠而行。虚空中有人吟唱,不止一位,无数人影出现在石柱周围,对着石柱拜下。

苍茫海的呼唤消失了。

男孩迷茫。

下一刻,赤龙笔直迎来,昏剑斩向漆黑神像。冰层在石柱的挤压下破碎,漆黑的海水终是涌来。莹蓝的光芒消失,宛若天地一寂,冰冷的海水将神像和龙吞没。李熄安以巨力钉穿了对方,他们一起向着龙渊的最深处坠去。

男孩的耳畔只有水声,他的神像凝固了。

那亡灵们的嘈杂咆孝,怒吼,对生者的贪婪他统统听不见了。

苍茫海寂静。

因为那座石柱么?男孩勉强睁开眼,看见荡漾的金色火光,漫天枫叶在水底散开,身着赤服的长生者用剑刺穿了他的胸膛。余光里,那火焰也在熄灭。

“轰——!”

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铁青的石柱通天而立。

与龙渊下相反,海面上,一切波涛止息,云层破开,阳光倾洒到石柱上,照亮了上面铭刻的历史和文字。

…………

迎着阳光,诸王向着那个方向低下头颅。

诸灵亦然。

青焰拿出酒壶,靠着苍冥刀,对着那座耸立的石柱一饮而尽。

赑屃缓缓从海面游来,它背上驼着巨大的方碑,在靠近石柱的地方,它停下。

苏诱鸢坐在赑屃的身上,海风掀起她的额发,让旭光照亮她的脸。回首时发现,赑屃成为了一座巨岛,其上的碑文耸立着,刻上了文字。

“镇海者,赤龙南烛。”

…………

天山,鬼门关闭合。

作为鬼类存于现世基石的祭坛也随之消失。

当桃若想去像苏珑报喜时,发现这只令她厌恶的女鬼早已不见踪迹,就连存在的痕迹都找不出一丝来。

…………

太行,那条无人知晓的月色河川中。

一道修长的影子掠过,让一众沉睡的鱼龙醒来,打量这位陌生的来客。

…………

昆仑神宫,青铜城。

青鸟依偎在大鵹身前,望着青铜城外升起的太阳。

那老的快死的家伙为了送回她的长姐,将他最重要的器留了下来。载天鼎的器灵早已不是当年那只小鹿,它站在鼎口,昂起头,可以称作鹿王。

至于那柄曦剑。

青鸟想着,他大概是认为自己死后有别有用心之人取得这柄剑,来到昆仑。毕竟这不仅仅是世间极致锋利的剑,还是昆仑神宫的钥匙。

“呼……”青鸟轻轻呼气。

她握着曦剑的剑柄,姿态如在挥舞。

大鵹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小妹,抚过她的发丝。

“还有多久?”大鵹问。

“百年。”青鸟回答,“可再入真一。”

…………

龙渊,无人曾达的最深处。

无边无际的黑暗下,有人悄悄地走来,走向那坠下冰封的身影。

“好久不见,我的龙。”那声音极具温柔缱绻,诗意的像秋日下的湖岸,恋人的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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