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过什么节吗?”一个夏季进入西萨的游客,忍不住问旁边的向导。
向导神秘一笑:“当地的习俗,这个是地方特色,大伙儿看就是了!”
“这是要过什么节吗?”
同样的问题,其实不止是游客在问,在那尼市待过一段时间的外地人也都有这样的疑问。
似乎这一段时间里,那尼市明显热闹了起来。
不少骑着马的牧民们,赶着牛车的牧民们,徒步前来的牧民们,他们一个个身着盛装,笑容满面,那幸福的笑容让人一看,就觉得遇到了什么喜事。
仔细观察一下,这些牧民们采购的东西却是大致相同。
都是斧头砍刀铁锹耙子和水桶水盆等一些东西。
买了东西的人提着东西,就匆匆带着那充满希冀的笑容,离开集市,朝着自己来的方向赶去。
……
教育部门刚来不到一年的那个一把手,老马同志,他就非常疑惑。
随着天气暖和起来,他骑着毛驴跑的地方也越来越远,见识到了更多当地人的情况,对这里自觉已经足够了解。
可是这一段时间,他就又有点看不懂了!
关键是,平时过什么节,不用他问,就有人帮他介绍,然后提醒一些禁忌什么的。
这次不但没人提醒他,连他问的时候,也没人回答他。
带着疑惑过日子,如果是以往,老马肯定不好受。
不过这一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
连一头驴受到的欢迎比他还多,他都能习惯,还有什么能让他觉得不习惯的?
现在靠着这头驴,他几乎走遍了那尼周边的居住点,跟着驴子沾的光已经不计其数,他都懒得多想,整天都拿‘反正我是天天给这头驴刷毛了’来安慰自己。
这么安慰自己也有后遗症,弄得他每次给家里打电话,家里问他最近工作状况,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他都很想说一句:“我最重要的事儿,就是拿着镶嵌了宝石的金刷子,给一头叫银子的野驴刷毛!”
这话憋的他难受的很,但是还没法说。
他估计自己要是电话里给家里这么说,家里立刻就得联系全世界各地的精神病院,给他订床位!
所以现在别人又开始瞒着他最近的事儿,他就干脆不多问。
你们不说,我自己观察就是了!
还真让他观察出来了一点问题。
那就是最近他去的居住点,都在开荒。
也不能叫开荒,就是应该说挖坑。
大家一起来挖坑,挖坑乐无边啊!
不管是山地还是草原,但凡是居住点附近有泥土的地方,都被挖了一个个小坑。
直到他来到一个离河很近的居住点,看到河边的那些土坑里,种植的沙棘苗,他才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在种植沙棘,或者是打算种沙棘。
这件事儿他早就发现了,他还出去找过沙棘树呢!
只不过,以前种植的好像只有少数几个地方,现在却是到处都在这么做。
似乎整个西萨都在这么干!
但是又有些新的疑问出来了,为什么很多地方就只挖坑,不种呢?他们是不是还打算等个什么好日子,然后再种呢?
没听过种树还要挑日子的!
这里的季节原因,种树肯定是越早越好,再等等的话,要不了多久就不适合种树了!
……
转眼几天过去,在一个周四的中午,老马同志看了看时间,快下班了,他把办公桌整理了一下,就准备出去吃饭。
别人都觉得这里的工作难,不过他倒是不这么认为,只要多给驴刷毛,什么工作都好做。
所以加班什么的,没那个必要。
有那时间还不如去给驴刷毛!
带着自嘲的笑容,老马踩着时间点,准时迈出了办公室。
和几个同事打着招呼,他散步似的朝外边走去。
刚走没几步,那边莫赤也走了出来,离老远就热情的给他打招呼:“马局,出去吃饭啊!一起去吧,我也去彭措叔叔那里吃饭。”
“行啊!”老马淡定的点点头。
白吃这种事,习惯就好了!
他也没打算占便宜,日子还长,以后自己总有能帮上他们的地方,把人情还了就是,反正……自己就是个附带的。
这里的领导就不太像领导,出入也没个车。
本来嘛,城市又不大,大伙儿都步行就可以,最多有的人骑个自行车,其他的也没必要。
刚到大门口,莫赤和老马就被五六个孩子拦住了。
其中一个鼻涕娃在其他孩子的推推嚷嚷的鼓励下,红着脸走了上来:“马老师,我们请你去我们的学校住一晚,可以吗?”
“什么?”老马迷糊了一下。
“我们想请你去我们的学校,住一晚。”那个孩子鼓足了勇气,再次说了一遍。
“为什么呀?”老马看着孩子回忆了一下,顿时笑了起来。“小僧格,你们为什么想请我去你们的学校住一晚呢?今天可是周四,你们为什么不上课?”
这几个孩子老马想起来了,是一个离城市比较近,行程还不到一天的居住点的孩子,因为他们没上学,老马去劝学的时候,他们才开始上学的。
自己后来还去看过,还给他们送了一些课外读物呢!
不过他们的学校也不近,得半天路程赶,现在中午时间,几个孩子就跑了过来,很显然是早上就出发的,肯定是逃课了!
想到这里老马紧张了起来,不是因为他们逃课,而是因为:“你们自己来的吗?这一路上都没有大人跟着吗?”
这些孩子太不省心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从学校到城市这段路虽说居住点较多,可这里的气候,说来冰雹就冰雹,说来大风就大风,保不准还有什么野生动物,危险着呢!
叫僧格的孩子被他的急切吓了一跳:“我们不是逃课,我们是学生代表,大家都想去你去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老马正色道,尽管他知道这样会吓着孩子,但是他宁可吓到他们,也不想几个熊孩子胆大包天,独自往城里来。
“我们是自己来的,不过路上我们跟着的有人……”僧格解释着伸手一指远处。“就是他们几个。”
……
老马用了足足十分钟,总算弄清楚了情况。
几个孩子确实是学生代表,不过也确实是逃课——那个小学校就二十来个人,只有一个老师,他们想瞒着老师,也不难。
远处的几个牧民,是路上遇到几个孩子的,听说他们到城里来,就顺道和他们一起,也能防止出什么意外。
弄清楚了情况,老马谢过了那几个牧民,才重新问几个孩子:“那你们说,为什么要冒着危险,来请我去你们学校住一晚呢!”
僧格的表情很坚定:“马老师,不能说的。”
老马无奈,旁边的莫赤终于忍不住了:“马局,人家来请你,你就跟着去一晚,又怎么了?就算没什么事儿,这些孩子一片赤诚之心,你就当送他们回去不就得了……”
看到莫赤的表情,老马心中有些明白了!
这些人都知道,而且今晚肯定有事儿,只不过,他们不能告诉自己。
但是应该是好事儿,至少在这些本地人看来,是一件大好事儿。
大人们就要瞒着自己,不能告诉自己,或者是不知道怎么告诉自己。也就这几个孩子,赤子之心,因为自己去劝学的事儿,他们记着自己,所以来请自己。
……
老马犹豫了一下,就决定去。
就像莫赤说的,总得有人送这几个熊孩子回学校,不能让他们再自己回去。
而且现在学校那一个老师,不知道多着急呢,他不但要去,还得立刻去。
想到这里,他就说道:“让我去可以,不过你们得先跟着我去拿点吃的东西,然后我们一起出发,可以吗?”
几个孩子点点头,就跟着他和莫赤,来到了彭措老爹的店里。
看到老马让几个孩子带着吃的,就准备去牵驴出发,莫赤说道:“不用这么着急的,先吃好饭,等下我找几匹马,再找几个人带着他们就行。”
刚不是还说要我送的吗?
算了,不和他计较。
老马郁闷着,提醒道:“那边老师丢了五个学生,肯定特别着急……”
“那我现在让人去提醒他一下。”莫赤说着就招呼过来一个伙计,让他骑着马先去学校报信。
……
饭还没吃完,饭店伙计又回来了。
后面跟着的几个骑马的牧民,还有老师,他们是出来找孩子的。
一开始那些熊孩子集体瞒着老师,结果上了两节课,老师才终于旁敲侧击从一个熊孩子知道了真相。
当时魂都吓出来了,赶紧去附近居住点喊了人马来找人。
僧格几个正吃的满嘴是油的熊孩子看到老师,再看到这又是人又是马的,一个个还浑身冒汗,就知道自己闯祸了。
所以都低着脑袋,准备挨训。
老师才不训他们,这些熊孩子,在这里训他们干什么,等以后慢慢收拾。
不过倒是省了莫赤的事儿,他不用再找人带着这些孩子把他们送回去了。
吃过饭老马骑上驴,跟着老师和几个牧民,朝着学校赶去。
路上他还想问点什么,最终还是没问,那学校可就这么一个老师,挺辛苦的,他真不好意思让人家为难。
……
到了学校,这学校二十来个学生,一大半都来欢迎马老师。
老师一看,算了,不用上课了,今天改上体育吧,反正也快吃饭了。
饭是附近的一个牧民来做的,味道一般般。
不够老马才不会说,人家那牧民是义工。
以前都是熊孩子们自己回家,老马来了,申请资金什么的,给这学校加了两个宿舍,让离得远的十来个孩子们住校。
但是吃饭也是个问题,财政拨款也不充裕,本来只能是老师自己做饭,是附近居住点的牧民主动来帮忙的。
吃过饭,看着老师点了一堆篝火,带着孩子们跳舞,老马也只能跟着跳。
一边跳一边纳闷,让自己来,到底是干嘛的呢?
这一跳一直跳到熊孩子们都开始迷糊,老师还不让睡。
老马忍不住了:“达瓦老师,该睡觉了吧?”
达瓦老师摇摇头:“他们不会睡的。”
不等老马发问,就继续说道:“马领导,你别问了,我不能说的,今晚上所有人都不会睡觉的。”
老马就只能继续纳闷!
……
实际上,就像达瓦老师说的,在老马看不到的地方,那尼的大部分居住点上,没有人入睡。
那些老马曾经见过的,和他没见过的土坑里,此刻已经插上了沙棘枝条。
无数人就在沙棘地旁,或者是在居住点,不时的抬头,看着天空。
因为,今夜会下雨!
……
“今夜会下雨。”达瓦老师说道。“马领导,你准备一下,等下最好脱了上衣,才能接到更多的雨水。”
“淋雨?”老马愣了,然后抬头看了看繁星满天的天空。“今夜会下雨?”
“是的。”达瓦老师很确定。
老马很想吐槽一句,这里气象局的人都预测不来天气,堪称最憋屈最无用的部门,怎么你一个老师,就这么肯定呢?
不过他也不问,今天的事儿,本来就处处透着古怪。
但是,他还有个问题:“让这些孩子也淋雨吗?”
他觉得自己现在体质挺好,真有什么习俗,需要淋雨,自己也可以撑一下。但是这些孩子们可都不大呢,而且这里的晚上,温度要和白天差很多的,他现在都感觉到凉意了。
“是的。”达瓦老师只打算提醒一句,这句话已经算免费赠送,所以颇有点惜字如金的味道。
老马就继续纳闷……
等啊,等啊,等啊……
夜深了,风凉了!
就在老马快被憋坏,留校的十来个孩子中,像僧格那几个白天还跑了那么远的路的熊孩子,已经开始打盹的时候。
突然就起风了。
一阵微风吹过,天上的星星就慢慢的,一片一片的,消失不见。
一直仰着头的达瓦老师突然跳了起来,挨个叫起了孩子们:“快点,快点,要下雨了!”
“啊!?”一群迷糊蛋抬头看了看,接着瞬间清醒,撒腿就往屋里跑。
达瓦老师催促老马:“快点,马上就下雨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留个内衣就可以了!”
反正这里留校的,都是男孩子,也没啥大不了的。
就在老马的迟疑中,一个个光溜溜的熊孩子已经撒腿跑了出来,还催着老马:“马老师,快脱衣服啊!”
……
被十来个露着小豆虫光溜溜的熊孩子围着,催促着脱衣服是什么感受?
反正老马这辈子是第一次体验。
倒是那边达瓦比较利索,直接跑进屋里,然后出来的时候就穿了个短裤,手上也拿了一个短裤。
达瓦把短裤塞给老马,接着就朝着旁边的银子看去,见到它懒洋洋地站在一旁,才放了心。
有个陪伴的,老马觉得好受多了,在孩子们的催促中,也进去换上了达瓦给自己的那个短裤。
他刚换好出来,天空忽然就开始飘洒起了雨丝。
仿佛春雨一样的细雨丝丝洒落,落在身上,微微有些凉意,但是却并不让人觉得难受。
孩子们开始欢呼起来。
笑着,跳着,围着那块熄灭的篝火打着转。
接着达瓦也加入了里面,带着孩子们唱着一首呜呜啦啦的,老马根本听不懂的歌,手拉手开始绕圈跳舞。
一圈转过去,僧格过来的时候,松开了他拉着的那个孩子,伸手拉住了老马。
于是老马也别别扭扭的,跟着一群熊孩子,开始跳!
太别扭了,老马觉得这是他遇到过的,最尴尬的场景。
两个大老爷们,穿着个短裤,和一群光溜溜的小娃,手拉手,绕着一堆火焰越来越小的篝火,蹦啊跳啊!
关键旁边还有一头有点兴奋的驴子。
刚才一直懒洋洋的银子,从雨丝落下,就开始时不时地抬着头冲着黑乎乎的天空,昂啊昂啊地叫上一通!
以至于跳着转着的老马,也时不时地就忍不住观察一下周围——他怕这是谁故意整蛊自己的,万一这会儿有人来这里拍个现场照片,万一照片流出去的话……
老马估计家里肯定又开始给自己联系床位了!
不对,我为什么要用个又字呢?
……
其实老马真不用担心,这一刻无数的居住点,都有这样的场景。
人们叫着跳着,还有人匍匐在已经被细雨淋湿的土地上,所有人都在肆意表达着自己的欢乐,没人会在意别人做出来什么表现。
不但是人,还有牛羊牲畜,都在雨中。
润物细无声的小雨淅淅沥沥,人们的欢笑就始终不断。
……
这场雨有点神奇啊!
尽管老马觉得现在能让他惊奇的事儿已经不多了,可现在蹦着跳着的他还是好奇。
如果按照以往的经验,在这里深夜的气温下,他这个样子淋雨,估计早就喷嚏连天了。
但是现在,他不但没感觉到自己有什么感冒的迹象,反而觉得浑身轻松,越跳越有劲儿。
难道这是什么仪式?
自己好像也没干什么啊!
这些疑问,老马觉得,恐怕自己是彻底弄不明白了。
雨虽然小,但是下的却是够久的,一直下到了快天亮。
老马就跳到了快天亮。
没有想象中的感冒,没有想象中的腰酸腿疼,甚至连一点劳累都没有。
不但是身体上的劳累感受不到,精神上的劳累也没有。
当雨停下来,大家围着已经熄灭的篝火,把周围的泥土踩出来一圈脚印的时候,老马只觉得浑身放松,浑身轻松。
然后他终于明白了,这场雨,就是孩子们对自己的报答。
他们冒着危险,瞒着老师,偷偷的去喊自己,就是让自己来学校,跟着他们,一起淋雨的。
好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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