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街一共只有一里长,有十家食店,却有五家牛杂店。白熙走进了最简陋的一家,旧木桌,旧竹椅,却极为整洁干净。其他店都人满为患,只有这家店门可罗雀,唯一的客人便是刚走进来的白熙。
这是一间很老的店了,十年前,白熙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和父母一起来的。父母和店家很熟,就像朋友一样,记得父亲说过,他和母亲还没结婚的时候,两人在安知书馆看完书后,往往会来这里坐一坐,吃几碟牛杂,和店家聊聊天。直到当了族长后,才来得少了。
老店有两种,一种是名声远扬,满堂宾客;一种是日暮西沉,萧条冷寂。
这家店一直都是名声远扬的,但店家是一个很安静的中年人,眼睛像是藏着一湖山水,所以他很快便厌倦了那些只是来吃东西而不是来享受生命的人。
无论是落日城的人还是外来的人,都不大喜欢来这里了,只有眼睛里同样藏着一湖山水的人才会来这里。
白熙拉开竹椅,椅子很是光滑,很是清凉,散发出淡淡的竹香。他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杯极普通的茶,外面十文钱便可以买得五两回来,但他喝得津津有味,茶水下肚,茶的宁静和清透在身体内蕴养。
店家像是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低着头,看着锅炉,白雾在其身前升腾弥漫,锅盖紧凑地跳动着,就像是心脏的律动。
店内分外清凉幽静,犹如置身于幽篁之中,此刻应当要有琴,要有书,但只有茶。
白熙回忆着最近发生的事,虽然才短短两个多月,但十分精彩,比以往十四年的生活还要精彩。两个月时间,他已经是炼体期六重的修为了,他觉得非常不错,当然,和那一月一个大境界,六个月便……的人相去甚远。
那只是虚构的小说的人物,他当然比不上了。想到这本小说,他很自然地笑了,看着那只眼睛说出霸……霸的事,他想到便好笑。
在云露山脉的两天,虽则只有两天,却像过了几个月,每时每刻都盼着快点结束,时间却愈发漫长。
他想起云雨峰顶看到的天鬼宫的公子小飞,那一天……可怕的骷髅们整整齐齐地做体操的情景,让他不小心将茶喷了出来。
店家这才转过身来,道:“注意仪态,少年。”
“抱歉抱歉。”白熙连忙道歉,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店家不知是对这样一个少年会来他这里感兴趣,还是对少年笑得这么奇怪感兴趣,他问道:“有什么事这么好笑?”
白熙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将骷髅们做体操的事说了一说。
“这个人很厉害。”店家沉默了一会儿道。
白熙不解,不知道很厉害是指什么,如果是指修为、战斗力,公子小飞确实很厉害,如果不是凝神咒和紫璎的神念之力,那一天所有人都会被他杀死。
“是指他和骷髅间的联系。这些骷髅明显没有灵智,只能接受命令,不可能会听得懂这么复杂的带有感情色彩的指令,所以那个公子小飞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或许是一个天生的鬼修。”紫璎道。
白熙这才明白,所以他现在开始担心未来了,他感觉到压力了。
“你和一个人很像,你是不是这么大的时候和那个人来过?”店家说道,还比划了一下有多大。
“没错,这你都记得?”
“白族长太出名了,落日城有谁不认识他?所以我也就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我有点记不清了,但——”白熙摸了摸桌子和椅子,“它们依旧是那么的清凉。”
“竹子本就清凉,所以夏天的时候,很多人都喜欢黏着它。”
“我倒觉得是因为你一直在这里,它们和这家店才如此凉快。”
“哈哈……”店家笑了起来,“你一点都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我十四年来都无法修炼。”白熙说得很平静,“我有不少时间去读书。”
店家沉默,白熙的事迹,便连几百里外的小乡镇的顽童都知道,路边行乞的小乞丐都知道,他没道理不知道。
店家揭开锅盖,拿过碟子,夹了土豆油炸鱼蛋牛肺牛百叶牛膀牛肚萝卜上去,淋了辣椒酱酸辣酱搅匀,把碟子放到白熙面前。
“你应该是想吃这些。”
白熙看了看,点点头,拿起两根竹签,但没有吃,而是先把竹签架在碟子上。
“大叔,你相信命吗?”
“命?”店家负手而立,“我相信,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命一样。”
白熙无奈地笑了笑,店家当然不是在讥笑他。
“白府的天地异象我看到了,这十几年的事我也知道,这就是命。但命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是可以改变的,也是因为我看到了你。”
“我怎么了?”白熙手指跳动了一下。
“你现在已经炼体期六重了吧?”店家说道。
白熙呼吸突然停了一瞬,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店家。
“看来是了……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白府没有消息传出来。”
白熙还没回过神来,至今都没有人看出来他已经能够修炼了,但偏偏一家牛杂店的主人看出来了,这一刻他开始觉得,这里其实很不简单。
白熙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道:“还没有人知道我……已经可以修炼了。”
“为何?”
“因为我要给大家一个惊喜,我要在年终会试打很多人一个巴掌。”白熙傲然说道。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说出去。”
店家笑了笑,才道:“少年心性……”
“我本来就是少年……”
“你说你有很多时间去读书?”
“读再多书也一样,即便是几百岁的高手,有时也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更何况我本来就是一个小少年?”
“哈哈哈……你讲得好有道理——像你这么神异的人,我没办法不答应。”
“好吃吗?”
“好吃,辣强于酸,辣带着酸,正合我胃口。萝卜烂熟,鱼蛋适中……油炸……略有些生……不过总的来说,很好吃。”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谁?”
白熙手中的竹签斜插在一块土豆上,停了下来与店家对视。
“哈哈哈哈,我真的只是一个牛杂店老板,谁规定小店老板就不能厉害一点点的?”
白熙看着他的眼睛,也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