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街到了。
邵询正好一脚踩下刹车，停在路边。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里某根弦啪嗒一下断了。
他转头看向坐在后座上的叶芷，她一双浅褐色的眼瞳自然地迎上他的目光，脸上的神情很是坦然。
远处的灯光从后车窗照了进来。邵询的视线从叶芷犹带青涩的眉宇间掠过，再到她清澈的眼眸，再滑过脸颊尚未褪去的一点点婴儿肥。
还是个小孩。
脑子里那根断了的弦又啪嗒一下自动复原。
邵询解开安全带，一边下车一边道:“注意一下你的措辞，我可是你老师。”
叶芷跟着打开了车门，追上他的脚步:“老师喜欢学生，学生喜欢老师，难道有什么……”
说着她停了下来，自己的眼神变得十分古怪。
“老师，你的思想真的很龌龊。”
邵询没好气地在前面走着:“龌龊的禽兽老师要带你去吃饭，你要吃不吃？”
“不要。”
邵询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什么都不吃，想喝露水变仙女了？”
叶芷坦然道:“我已经吃过了，不饿。”
邵询终于忍无可忍，抬手重重地给了她一记脑瓜崩。
他用了一点力气，知道这个力气肯定会让叶芷感到痛。可叶芷只是揉了一下脑袋，不满地看着他。
美食街这一带灯火喧闹，人声鼎沸。街道两边的小吃店、大排档林立，到处都是食物的香气。
叶芷今天穿了一身细肩带薄荷绿的连衣裙，好看倒是好看，只是难免有些不方便，尤其这会街上的人还不少。
邵询手往后一伸，叶芷自觉地把手搭了上去。两人一同在人群中前行着。
叶芷看着挡在她身前的高大背影，心里郁结的那口气逐渐化开，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咱们就去那家吃小龙虾吧。”
邵询直接拍板决定了。
角落里的一对情侣正好起身走开，邵询拉着叶芷在那张桌子旁边坐下，点了几斤的香辣小龙虾。
“要不要喝饮料？”
“不用，白开水就好。”
小龙虾很快就被端上来了。
邵询问道:“要不要吃点？”
叶芷仍摇头拒绝:“我已经吃过了。不过……老师你”
“少吃点没事，就当吃夜宵了。诶，你会剥吗？算了算了，我给你剥个。”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叶芷拗不过邵询，只好用两根手指头拈起一只小龙虾，一脸苦大仇深地开始和它的壳作斗争。
邵询一看她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就知道她应该是没吃过，便迅速地替她剥壳。
托邵橙的福，家里每次订了小龙虾两个人都要抢着吃。因为生怕对方多吃，两人为此苦练过剥壳的手艺，剥得一个比一个麻溜。
邵询剥好一个，往前一递:“先吃再说。”
叶芷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一口咬住。
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喂东西给她吃。
她觉得脸颊隐隐又有些发烫了。
好在邵询只隔三差五地投喂她一口，她这才不至于太过不自在。趁着邵询给自己剥壳时，叶芷低头掩饰性地继续和小龙虾的盔甲作斗争。
她纤细的手指虽然沾染了汤汁，但在灯光下还是白生生的，在红彤彤的小龙虾映衬下显得十分好看。
邵询立即转移视线。
叶芷还在和小龙虾较劲。
这会吃了不少辣，她的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双颊微红，让她看上去和以往清清冷冷的模样很是不同。她的眼眸专注而明亮，面容灿若玫瑰，怎么看都让人赏心悦目。
邵询再次转移视线，专心盯着红彤彤的小龙虾。
颜控是病，得治。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聊起来。
“为什么今天第一次和你爸见面反应会这么大？”
“……背后说长辈的坏话，会显得人很没礼貌。”
邵询斜睨她一眼:“你当着长辈的面，说起长辈的坏话可没见你收敛。”
叶芷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才下车时，她说他龌龊的事情，不由得小声嘟囔了一句:
“真小气。”
“说长辈的坏话X2。”
“……好吧，我试试。”
叶芷斟酌了一下，慢慢地讲起了下午和她父亲碰面后的事。
毕竟背后吐槽的人是她血缘关系上的父亲，起初她有些不自在，说话的句子简短，用词很克制。但说着说着，她那股烦躁的情绪又涌了上来，语调降了下来，语速反而加快，吐字时犹如一把把薄刀片刷刷刷地飞出来。
“虽然我对他没有什么期待，但是今天见面后才发现，他的肤浅与无耻还是跌破了我的心理下限。”
“我和他谈到过当年的事情。他非但不认为自己有错，反而认为自己是及时止损，不然就会被我妈妈毁掉了他的人生。然后在我的面前，说我妈妈如今的样子如何如何不好。”
“他自以为风趣地打了个比方，说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现在却变成了一把绿油油的空心菜，哪怕是从地中海空运过来，放在镀金镶银的盘子里，但本质还是空心菜，内在空洞又庸俗。”
说到这里，叶芷显然有些不冷静，力气没控制好，手上的小龙虾直接被二马分尸。
“呵，我妈妈纵然有不好，但他这种抛弃妻女的人渣又有什么资格来说她。”
“看他那么油头粉面的样子，我怀疑他……”叶芷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当即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总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轻佻、薄情、下作、卑鄙无耻。”
叶芷冷酷地用一长串词做了总结。
这样一骂完，她这才觉得心里最后一点郁结都消散了，顿时有种神清气爽之感。
她这才隐约有点明白邵询的用意了。
“说得好。”
作为奖励，邵询立即用剥好的一球虾肉投喂。
“唔……”叶芷只能一口吃掉。
她还没咽下虾肉，又一球递到了嘴边，她只能边吃边含糊不清地问道:“老师，你将来也会这样吗？”
她一脸认真地看着邵询。
邵询想了一下，才谨慎道:“虽然按套路来说，这会我应该自我标榜一下，让你对新时代的男性充满信心。但实话是，未来的事谁都很难保证。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看到叶芷好像有点失望，他才补充道:“我是只活在眼前和当下的那种人，所以我只能说”
叶芷也想了一下，很认真道:“那老师，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变。”
邵询笑了:“我争取。”
等两人都再也吃不下了，桌子上的小龙虾壳已经堆得有小山高。
邵询问道:“你和你爸明天还见面吗？”
“不见了，讨厌他。”
“那等会我们回冬海？”
“嗯。”
等到邵询开车带着叶芷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这段时间，叶芷的手机没有响过。
两人在楼梯口分别。
“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再跟你妈妈试着好好谈一谈。”
“嗯，老师，再见。”
叶芷一个人回到家里，先换了衣服，又冲了个澡，这才洗掉了一身的小龙虾味。
等她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边拿起手机，这才看到邵询给她发的一条短信，大意是说，让她放平心态，不要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口不择言之类的。
这会一个人冷静下来，叶芷回想起之前自己在澹台抱着邵询哭、还有说过的那些话深感羞耻，脸上蹭地一下发烫起来。
想到某种可能后，叶芷很快又恢复了和以往一样的冷漠神情。
她照例从小药箱找出温度计开始测量体温。
直到三分钟后，看清温度计上的数字，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