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叶芷迅速从护栏上翻下，才刚站好，门就被邵询推开了。
“……老师？”
“你在这干什么？”
叶芷定了定心神，平静道:“随便走走，上来看看风景。”
邵询转头向墙角道:“出来。”
叶芷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但只能抿紧下唇，一言不发。
墙角处出现了模糊的影子，像是水滴在一张纸上，晕开暗色的一团。随后轮廓逐渐清晰起来，露出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身影。他两脚悬空，离地面有一段距离，身体呈半透明状，轻飘飘地来到叶芷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邵询看向叶芷，叶芷也直视着她。
两人正互不相让地对视着，旁边男孩的身影忽地散作一团黑影。再聚拢起来已经变成了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虽然五官一团稚气，但神态异常成熟，从眉宇间依稀可以辨别出刚才那个大男生的影子。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我的身形维持不了太久。您能看到我，应该和叶芷是同样的人吧。”说着，他向邵询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手。
邵询伸出手来，在半空中和他虚握了一下:“算是吧，我是她的班主任，你是她的朋友？”
对方愣了一下，才道:“是的，我是叶芷的小学同学，我叫周应辰。”
“邵询。”
简单的自我介绍完，双方陷入了沉默。
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的叶芷接道:“好了老师，您已经见到他了，您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的话，您可以离开这里了。”
邵询看了眼周应辰几乎一阵风都能吹散的魂影，才道:“他这样已经很多年了吧？为什么一直没离开……是地缚灵？”
地缚灵是人死亡之后，由于心愿未了或者难以消解的怨恨，始终徘徊在死亡地点周围，被大地所束缚的灵魂。很多地缚灵由于天长日久不得解脱，很容易成为强大的怨灵。
叶芷特意来到这栋荒废已久的大楼来见周应辰，想来这里距离他当初身亡的地方很近。
而且看周应辰虽然魂体淡薄，但身上没有黑色怨气缠身，所以邵询才没有对他出手。
周应辰的鬼魂叹了口气:“还是让我来说吧。”
周应辰是叶芷小学三年级的同班同学，也是叶芷的班长。七年前的冬天，他一个人迷迷糊糊来到这座曾经的百货大楼楼顶，跳了下去。
周应辰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当初跳楼，一方面是因为生病脑子有些不大清楚，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被厉鬼抓了替身的缘故。所以我死去之后，一直无法离这里。”
“之后我就一直徘徊在这里。当年的百货大楼里人来人往，很热闹，我能看见很多人，但是没人能看到我，直到叶芷出现。”说着，他看向叶芷，叶芷不自然地把视线转向一旁。
“那名厉鬼抓了不只我一个替身，能够脱身后，她很快就离开了这里。百货大楼因为接连发生的命案，生意越来越糟糕，后来……就变成了眼前这样。”
“这么多年来，若不是叶芷一直来看我，可能我早就变成了自己都没法想象的样子吧。”
“所以，请你不要责怪她。”
周应辰看着邵询的眼神里写满了恳求。
邵询转头看向叶芷:“你就没想过办法让他早点投胎？看他的魂魄，都已经快化开了，再滞留在人间，恐怕早晚会魂飞魄散。”
叶芷低下头来:“……我……没有办法。”她几次欲言又止，脸上有挣扎之色，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解释。
邵询见叶芷不愿说话，便抬头看了看天色:“好了，你没什么事就好，注意安全。天快要下雨了，我先走一步，你们俩慢慢聊。”
叶芷站在原地，看着邵询的背影消失在天台门附近，这才蹲下身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准备好的十几本书，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一一点燃。
书页的边缘被蓝色的火焰舔舐着从洁白变成焦黄，最终扭曲着化成了地上的一堆灰烬。
看着空气中逐渐浮现的书本，周应辰认真道:
“谢谢你。”
“不必客气。”
两人并没有邵询想象的熟络，反而十分生疏。
天上透明的雨丝落下，很快打湿了叶芷的头发。
“你该走了。”
“以后有空我会来看你的。”
“嗯，再见。”
“再见。”
周应辰的鬼魂看着叶芷逐渐远去的背影，最终消散在原地。
……
叶芷走到楼下，周围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她看了阴云密布的天空，正打算从包里找出雨伞，一辆车由远及近地开来，停在她的身前。
“上车吧。”
叶芷抬起头来，看见摇落的车窗后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最终，她还是沉默着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你是来这边看亲戚的？我记得你以前家在澹台市，地址给我。”
叶芷报出了一串地址。
车在雨中继续向前行驶着。
邵询道:“这么多年还能记挂着以前的同学，你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没心没肺。”
过了一会，后面才传来叶芷干涩的声音:“……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老师，倘若我不是出于什么可笑的善良，只是因为问心有愧呢？”
邵询猛地一脚刹车踩到底，叶芷没稳住身体，砰地一声，脑袋直接撞上了驾驶座的背面。
叶芷捂住额头，另一只手的指节被她自己攥得咔咔作响:“你……”
她正要说什么，突然背包里的手机一阵震动，于是只好瞪了邵询一眼，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打来电话的是叶妈。
电话那头的叶妈情绪似乎十分激动，语速又急又快，噼里啪啦地跟叶芷说了一大堆，叶芷只简单地回应了几句。
“嗯。”
“好的，我知道了。”
叶芷挂断电话，对邵询道:“不用送我去之前的地方了。等我查一下那一带的酒店。”
邵询刚才听到了一些内容，问道:“你妈妈和家里人吵架了？”
“嗯。打算先在酒店里住一晚，明早再回冬海。”
“那我直接捎你们一程吧，反正也顺路。”
叶芷犹豫了一下:“还是等见了我妈妈之后再说吧。”
邵询嗯了一声:“当初周应辰是你推下楼的吗？”
“……当然不是。”
“那是你让他被厉鬼引诱的吗？”
“……也不是。”
“那你就没必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不是一件好事。还有，善良本身并不可笑，以后注意你的用词。”
“……哦。”
两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车穿过雨幕，很快就来到了叶妈所在的酒店。
“邵老师？”
叶妈错愕道。
她没想到在澹台市都能见到叶芷的班主任，不由得一脸狐疑地看向叶芷。
邵询解释道:“来澹台给亲戚送礼，正好碰上了叶芷。听说你们想回冬海，所以想来问一下你们用不用我捎一程。”
叶妈收起了脸上的愕然，恢复了一贯优雅得体的笑容:“这怎么好意思呢，真是麻烦您了。”
等他们抵达冬海市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和叶芷母女道别后，邵询摸索着打开了客厅的灯。
客厅沙发上趴着一团黄毛，正在啃着什么，抬头见是邵询，立即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扑过来要咬他的裤管。
小黑猫炸弹从邵橙的房间里走出来，见是邵询，又溜回去了。
邵询走到沙发上，捡起那个被小黄啃得面目全非的娃娃。这个娃娃是之前和邵橙去游乐场，赶上一个公司搞活动送的。
一开始邵橙还很稀罕，还给娃娃缝了不少小衣服，整天放在床头上抱着它一起入睡。但没多久娃娃就惨遭小黄的毒爪，先是喜欢划拉娃娃的衣服，然后娃娃的身体被它用来磨爪子，抓得面目全非。
一番人猫大战最终以邵橙对娃娃的不管不问告终，小黄大获全胜，娃娃彻底成了它的玩具。
眼看着这娃娃身上的零部件都少了好几个，看上去颇为惊悚，邵询摇摇头，随手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邵询见猫在家里，但人却不在，于是给邵妈打了个电话，这才得知:
邵橙同学由于过年这段时间的胡吃海塞，终于成功地触发了急性肠胃炎。邵妈正陪着她在医院里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