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病倒了。
她的病来得并不突然。
按照她之前的说法，叶芷本就体弱，又有发烧的老毛病，这些天又冷又饿，还要徒步走这么久，她一个女孩子能坚持到这里，已经出乎邵询的意料了。
邵询发现叶芷发烧，是出于偶然。
他们吃完东西后照例坐着静静地不说话，等外面的天完全黑下来再把通风口完全堵上。
等叶芷堵完通风口回来，点好蜡烛坐在一边，邵询正要起身从旁边的背包里翻东西，脚下一滑，一不小心就摔在了叶芷身上，这才发觉她额头烫得惊人，脸上有着不正常的微红。
一通慌乱之下，好在叶芷身上带的药品没有扔在半路上，她在邵询的注视下吞了药片，头上敷了一条冰毛巾，静静地躺在一旁，看着邵询坐在那里皱眉沉思。
过了一会，她才道:
“老师，蜡烛快要烧完了。”
这是他们最后一段蜡烛了。
邵询心事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
那蜡烛已经不是邵询他们起先用的那种整根的蜡烛，而是蜡烛烧完后，就这一团蜡泥，再用一截线头搓成的。
他没有再去捏那团蜡泥，而是沉声对叶芷道:
“我有件事和你说，你先闭上眼睛。”
叶芷讶然，但还是依言闭上了双眼。她虽闭上了眼，但还是能听到，还是能感觉到邵询的一举一动。
他先吹灭了蜡烛，整个雪洞瞬间陷入黑暗。然后不知怎地，前方多出了新的光源，雪洞里又赫然明亮起来。
“睁眼。”
叶芷睁开眼来，只见一只灯笼模样的妖怪迎面朝她扑了过来，正要用长长的纸舌来舔她，突然又急刹车停在空中，慢慢往邵询的方向飘去。
邵询一手戳了一下灯笼鬼，对叶芷解释道:
“如你所见，我应该算是一名阴阳师，可以召唤出一些小妖怪，这个是灯笼鬼。”
叶芷微微侧头，看向飘浮在邵询身旁的灯笼鬼，眼神明亮，含着笑意道:“看上去是个无害的小妖怪。”
她其实不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人，但不知为何给人的印象总是面无表情的。偶尔这样眼弯成月牙一笑，给人的感觉意外地惊艳。
“……看上去？”
“它的味道，不大好闻。”
邵询默然。
灯笼鬼以吸食的人类精血为灯油，往日他一想到总未免会犯怵，很不愿意它在眼前晃。眼下若非急用，他也不会召出来让叶芷看见，但他没想到叶芷的感觉这么敏锐。
“这也是你的特殊能力者的一部分？说起来上次，纺织谷那次，我还没看到你变身的样子呢。”
邵询在叶芷身旁坐下。
“我的特殊能力，”叶芷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微喘了口气道:“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很小的时候，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事情，再大一些，如果我遇到危险……”
“遇到危险时，就会失去理智……那种样子，很丑陋。”
邵询不知道叶芷说的丑陋是什么样子的，但他还是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安慰道:
“没关系。有能力可以保护自己，总是一件好事。像我这样，能力不足，至今召唤不出什么厉害的大妖怪，不然你我总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不是你的问题，老师。”
离得更近了，邵询这才发现，叶芷浅褐色的眼瞳大又圆，犹如初生婴儿的眼那般纯粹干净，里面漾着一层盈盈的水光，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来。
只是平日里由于瞳色过浅，再加上性格原因，她看人的时候总透着冷漠疏离，如今她神色柔和，眉目安然，在旁边的火光照耀下，眼眸仿若流光溢彩般动人，但却犹如风中的烛火般，随时都会熄灭。
邵询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变戏法一样继续给她介绍他的式神。
“这个板砖……上次你见过的，它是涂壁。”
“这个是铁鼠，喜欢硬币，自从进了这里就休眠了。”
“看墙上的影子，她是影女，叫小叽。”
“还有这个。”
邵询手中抓着两团透明的寄生魂。
自从邵询在辛追追家的老宅里抓到它们后，就把它们一直放在庭院里，很少关注它们。
能进出庭院的只有邵询一个人，而平日里邵询这人身上又没什么养分，它们便进入了休眠期。直到这次他和庭院系统都失去了联系，邵询凭着契约的力量才把它们又召唤了出来。
寄生魂的意念波动很大，即使这样严寒无人的地带，它们也在邵询手中左突右撞，极力想要挣脱出去。但邵询一松开手，它们却不愿意靠近叶芷，反而一个劲的往邵询身上贴，一改之前对他这个主人都懒洋洋的态度。
邵询想了一下，他现在在这种状态下，求生欲确实算得上是欲.望强烈了，难怪寄生魂们会粘着他。
“虽然它们还很弱，但还是有用的。等我们走回去，再支撑一段时间，说不定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叶芷静静地看着这些小妖怪，点了点头。
邵询觉得自己这样很像向人炫耀玩具的小孩，但他确实憋了很久了。见叶芷面有倦色，他安慰道:
“先好好睡一觉，明天会好起来的。”
叶芷依言合眼睡了。
邵询则在雪洞里对着灯笼鬼又枯坐了半晌，直到去探索雪原的涂壁们回来。它们仍旧没有找到出路，一直遁到快要和邵询失去心神感应的地方，这才返回。
第二天，叶芷的高烧仍没有退。
但他们必须尽快往回赶。
叶芷高烧不退，浑身无力，却仍要坚持着自己走，被邵询数落了两句，这才不作声了。
她很瘦，身体轻盈，即便是邵询饿得体力不如从前，也能轻松地把她背起。
叶芷迷迷糊糊地趴在他背上，凑近了他耳边小声道:
“对不起……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不要说这样的话。”
邵询淡淡地说了句，就背着她继续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这一路上，邵询为了早日赶回去，有时候夜里都会多赶一会路，一路上叶芷时而昏迷，时而清醒，额头上的温度始终没有退过。
越往先前的方向走回去，风就越小，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邵询反而觉得越来越冷，透进骨髓的冷。
终于，又一日下午，他们终于返回了最初的雪洞。
一回到那里，邵询安置好叶芷后，又忙活了半天，在雪下挖到了之前的松树，很快生起了一小堆火，再烧水热食物，把叶芷叫醒，喂她吃下，忙活完这一切，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坐在火堆另一边，静静地看着叶芷的睡颜，看了一会后起身在雪洞里走动，活动一下身体。
当初邵询还庆幸运气好才会被雪流冲到这里，如今想来只有一声苦笑，这分明就是一处为他们准备好的坟墓。
而他们，将要埋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