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破军公会后门口的一条街是巨大杂货市场的入口，这条街往里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的街道两侧，各式店铺比肩坐落，其中售卖吃喝玩乐各种小零食、小玩具、各式各样的办公教学用品、还有节假日用的特殊工具。渔具、农具，有机械的、法术的、新式能源的，琳琅满目。
只是行人不多。
由于萧条的地区经济影响，市场里绝大部分店面里都看不到几个人，只有最中心的一条街。在这里，店铺将贩卖的东西都摆在了门口，占据了街道一半的面积，以至于同时来往三个人都会显得拥挤不堪。
店长的店就在后街口子上，两条大路的交叉口，市场最边上的一家。
这家店占据了其他店面四倍大的面积，足足打通了四间房！
铺面大，门口的空位自然也大。首先映入红玉眼帘的就是一辆正在装货的大型机车，机车精灵半阖着眼窗，静静地等待工人们将一箱箱货物放入车内。
越过机车，只见里面店门大开，其中货架陈列，一排排纵朝着大门，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工具。
“我听说你大病初愈，现在一看，好像反倒比之前见面更精神了一些。”为了陪新上任的地区分部长红玉拜访店长，阿卡林今天穿了件针织外套出来，看上去极为休闲。
两人站在街对面，数只巨兽迈着脚步从街道上疾驰而过，他们原地等待行人可以穿行的信号。
红玉微笑道：“你们公会的治疗师水平很高，劳烦他帮忙，我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恢复过来。”
“你只是太久没睡，精神疲劳了而已，处理这类小问题对火九这样的萨满来说，也是轻车熟路。”说着，阿卡林表露出遗憾的神情，“只是可惜，我当时提早下班了，不然也不用你们赶这么远到教堂来治疗。”
“治疗师都特别忙，我很理解你们。”红玉饶有兴致地观望着店里忙碌的景象，将话题拉了回来，“店长也是一名牧师对么？”
“是的。”
“在此之前，我听过许多店长的神话……”
听到这里，阿卡林忍不住道：“这些都是假的。”
两人失笑，红玉续道：“我们当然知道这是假的，但是我更感兴趣的是，这其中有哪部分是真的？”
阿卡林疑惑：“真的？”
“店长成名时还是一位少年英雄，常有人说他的左手握着圣光，救治百姓；右手掌着暗影，惩戒不法；心中则怀有公正与信仰，如同造世神祗一般在临于这片地区。当他还是一个佣兵的时候，周围没有一个村子受过异兽的迫害，也不会有一条人命在意外中死亡。”
红玉道：“我能感受到安伯米尔的佣兵们对店长的崇拜之情，这其中肯定有一部分故事是真实的吧？”
阿卡林的目光微微失神，定了定，这才说道：“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我只觉得他像是一个商人。”
“商人？”
“官府和平民们渴望稳定，他贩卖这份稳定。”
红玉笑道：“嗯，这样说来，每个佣兵都是商人，别人悬赏，我们卖命，而店长比较成功。”
……
“拉泽尔，就真的不能再便宜一点吗？你也知道最近苦力活不好做啊，平民老板都赊账……”一名兽人佣兵趴在柜台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柜台后面，绿皮肤的矮子哥布林躺在一具金属外骨络上，他屁股下面是安稳的座椅，外骨络朝四面八方延伸出灵活的机械手臂，各自抓着账单、计算器、纸、笔、钱币等物，手舞足蹈，忙得一塌糊涂。
“这真不能少了！师傅，咱们一直往进货价算的，就问你赚的那几块钱还不够房租电费。你别说平民老板赊账，咱店里也亏着许多账呢……”他扯过拿着计算器的机械臂，伸手在上面敲了敲，又转头对另一个佣兵叫道：“十五箱永恒箭矢，八折，一共一金八十银！”
话音未落，一个青铜外壳，身形高挑的女性魔偶抱着三个木箱子从里间走了出来，那些木箱一个就有她肩膀这么宽，堆叠起来堪堪擦着门框出去，一口气被放到了门外边上。
兽人佣兵转头对着魔偶叫道：“奥莉安娜，你们店长呢？快叫他出来，他的话一定会看在交情上再给我打个折的。”
魔偶闻言，一时间竟歪着头呆住了，她的背后插着一根大发条，原本还在缓慢地旋转着，现在也停了下来，像是在分析对方说了些什么。
拉泽尔一看，连忙喊道：“店长忙着呢！下次再给你打折，一样的。奥莉安娜，进去接着搬，还有十二箱！”
“好的——”奥莉安娜发出一阵曲折的金属音，扭转着关节重新走动起来。
兽人佣兵继续死皮赖脸地和地精磨蹭。
在这个功夫，阿卡林与红玉迈进了店门。
“店长在吗？”阿卡林轻松地向地精询问。
他来这里的次数数也数不清，和这些伙计早已经熟悉了。地精一看是他，也不答话，直接往地下一指。两人一回头，恰逢奥莉安娜抱着三个箱子停在他们面前。红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灵活地人偶，吓了一跳，连忙让路。
她倒不急着见到店长，只是站在货柜前快速扫视这些道具。
阿卡林道：“这些都是寻常的东西，想必你在联盟总部见到更多些。”
红玉一边颇感兴趣地打望着店里的环境，一边说：“不会啊，跟这里的也差不多。”
除了能摆在玻璃柜里，挂在墙壁上的小件东西，店里还有卖整副的金属外骨骼、小型野外运输车、能够发出高压水刀的法术切割机、以及各式枪械武器，含盖量之广，令人瞠目结舌。
然而店里的内容远远不止她眼前所见。再往里，靠墙的楼梯盘旋向上，看样子二楼还有更多的内容。
红玉心中感叹，如此规模的店铺，即便联盟总部所在的大城市都有所不及。
“上去看看吗？”阿卡林问。
红玉摇摇头：“店长在里面吗？”
阿卡林便带头朝里间走去，介绍道：“这个店分三层，下面还有一层大型地下室，店长一般呆在那里做研究。”
他们来到里间的过道，直走方向的大门上挂着仓库的牌子，侧面墙上则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楼梯的脚踏是镂空的钢板，踩在上面会发出巨大的脚步声。即将见到这位安伯米尔的传奇人物，红玉的心脏开始狂跳。
楼梯超乎想象中地漫长，这个地下室似乎被建立在离地面十米深度的位置，途中虽然只有一道金属门相隔，但这般长的深度给人一种极其安全保密的感觉。
随时如此，见阿卡林带着红玉如此随意就闯入进来的样子，这里也不像是保存着贵重物品的地方。
那下面是做什么的？
红玉开始感到好奇。
随着阶梯一步一步向下，地下室空旷的样貌逐渐展现在红玉的眼前。
灯火通明，一眼望去宽厚的柱子林立，目测十来二十亩广大的空间展现在他们眼前。
这个地下室足有六米多高，一道道简易的木板墙在楼梯近处的位置分割出小作间，里面放着各种复杂的加工机械，一般人根本无法理解其作用。唯有几名穿着白大褂的侏儒族，带着护目镜端坐在里面工作。
稍远处则是空荡的场地，正中央放置着巨大玻璃罩围成的区域，周边散乱着几张桌子，上面摆满了炼金术用的瓶瓶罐罐。红玉辨识不出这些东西的作用，但是她认得放在最远处的那些巨大器械，那是两台最新型的炼金合成器，被透明薄膜好好的裹缚起来，显然是一些还没拆开包装的新品。
阿卡林带着红玉一路穿行，径直来到那个巨大玻璃罩前，然后走向放着瓶瓶罐罐的桌子。
“店长！”阿卡林朝明明是空无一人的桌子唤了一声。
那张桌子底下突然钻出一个竹竿一般瘦弱的人来。
只见他伸在前面的两只手皮包着骨头，整个人又细又长，皮肤白得像是擦了两斤粉，没有一丝血色。他的两边脸颊没有半两肉，最吓人的是眼睛的位置套着两个圆筒，隔着镜片望进去，里面是黑乎乎的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就是传说中的店长？一个瘦得只剩下骨架，仿佛被风一刮就会飞起来的人？
红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哦，这么早？”店长应了一句。
阿卡林奇道：“你钻到桌子底下做什么？”
店长答：“法力管道出了点问题，小修一下。”他的声音真的就像一个普通的瘦子，尖尖的，平淡无奇。
“东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就放在楼上，其他还缺什么直接跟奥莉安娜说，让她安排货车给你们送过去吧。”店长随后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红玉。
“这位是？”
“联盟新派的地区分部长，红玉。”阿卡林连忙向他介绍了刚来的分部长。
“你好。”店长与红玉稍微握了一下手，同时隔着黑漆漆的镜片打量着红玉，“这两天听说了，没想到真人不仅年轻，而且漂亮。”
阿卡林接口道：“不仅如此，红玉的枪法十分高明，前阵子把莫大佬按在地上打，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红玉谦虚道：“哪有，是莫大佬有意让我的。”
店长笑道：“那小子打起架来的态度一向端正，你得给我说说是怎么打赢他的。走，我们去那边谈。”说着，他便把两人引去办公间。
红玉见到他枯瘦如柴的模样，下意识以为他是那种特立独行的科研怪人，没想到几句话下来竟和寻常人无异，这不免令她感到诧异，同时也觉得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很是失礼。
一进办公室，奢侈尊贵的气息扑面而来。办公桌上装饰的玉器暂且不提，墙角安置了一方圆柱形的鱼缸，两只白色的小鱼在水草间畅游。这鱼身体呈水滴状，身侧各有一根金黄色的曲线，鱼头圆，十字型的嘴巴，分明就是条极为稀有的麻麻小鱼。
别看这两条鱼悠闲地划着水，人畜无害地样子，它们的身体里蕴含着极大的电能，是智力相当高的异兽。
三人围坐在茶几边上，店长将白大褂换下，亲手煮起了工夫茶。他的动作并不标准，茶叶和茶具却全是上好的东西。
“说说看，莫小鸡怎么想起找你插旗的？”
红玉便把事情这样那样一说，颇有些不适应地饮了一口茶水。
店长称赞道：“你的战斗意识很强。实战经验很足？”
“算是吧。”
店长道：“插旗是联盟那边的训练方式，刚发明出来的时候是准备普及大众的。后来因为制造的技术成本太高，二线以下的公会就接触不到了。”
“插旗训练对佣兵们的帮助确实很有用，不过当我们研究出其原因的时候，用不用插旗其实差别也不大了。”
“死亡体验。”店长沏了壶茶的同时，平静地道出了这四个字。
他说：“死亡体验对人的内心有非常大的改变——人是很肤浅的，我们一般犯错了之后，无论嘴上如何认错，心里其实很难因此而彻底否定自己。死亡不然，这是现实对我们最无情的一种否定方式，没有什么比彻底终结更能否定一个个体了。”
阿卡林顺口问道：“所以，联盟总部那里对佣兵的训练也包含了死亡体验？”
“那种训练想必十分不讨人喜欢？”店长为红玉续上一杯茶。
红玉默默点头：“是。”
阿卡林问道：“但是效果怎么样呢？”
店长没有立即回答。他先是饮了一口茶，沉默了两秒钟后才轻轻摇头：“很难说。”
他轻轻放下茶杯：“在很久以前——也就是我们上一代的时候，人由死而生从未像现在这么容易过。你们知道的，那时候的科技、法术各种理论知识不发达，以至于出现许多传说、信仰等等，直到后来，‘神’这种生物真的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店长续道：“神灵普及了法术知识，让人们更容易体验到死亡。每一个人在经历死亡后，思想就会发生变化，如果这些思想普及大众，这显然就成为了一种进化。”
红玉很好奇为什么他们初次见面，店长为什么要谈这些。但话谈至此，红玉终于注意到身旁这位牧师对此极为关注，眼睛一刻不离店长的脸。
“你称死亡体验是‘一种进化’？”阿卡林有些压抑不住兴奋地问道。
店长道：“人类从猿猴进化至今，肉体变得孱弱无力；家养狗从狼进化至今，几乎丧失了野性——进化，不一定全然是好处，也不一定全然有坏处，这很复杂，所以很难说清。但据我所知，联盟内大部分的佣兵公会，目前进度还算可观不是吗？”
他最后一句话问向始终在旁聆听的红玉，红玉便答道：“是的，离骚公会的进度十分顺利。”
阿卡林再一次问道：“死亡体验到底对人有什么好处呢？”
“我以为我刚才说得足够明白了。”
说罢，他不再多看阿卡林一眼，转而用那双黑漆漆的镜片对向红玉：“参加工作多久了？”
红玉老老实实地回答：“毕业刚两年。”
店长点头道：“脚踏实地地来，你比我那几个没出息的学生都会有前途。再聊会儿，今天吃完晚饭再走。”
“好的。”红玉自然只有答应。
……
之后，店长为红玉介绍了许多产品，自称具备一定的自研开发能力，目的显然是为了推销，红玉虽然对此有些惊奇，但他的言行间没有一丝有违常人的地方。
直到天色渐晚，店长引着红玉从二楼往上，三楼的空间异常宽大。
红玉在过道遇见了那个名叫奥莉安娜的人偶，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后，忽然发现这里竟有许多类似的人偶在移动。
店长边走边介绍：“我平时比较忙，所以一日三餐都在这里。令我骄傲的是，我制作出来的人偶虽然只会做些家常菜，味道却还不错，阿卡林是经常吃的。”
阿卡林笑道：“是的，我常来蹭饭。”
之后店长再也没有谈过死亡体验，但是他对联盟的近期的事情很感兴趣，晚饭期间向红玉打听了许多。红玉便向他讲起展销会的事件。
店长听到一半恍然大悟：“你是伊恩的学生？”
“是的。”
“没事，你接着说。”
红玉依言把展销会的事情讲完，包括那只巨大的纸片怪物，她道：“很惭愧，我实力不济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躲在安全的地方旁观。”
阿卡林道：“不要过谦，在那种怪物的面前，想必能活下来就非常不容易了。”
店长也说：“谁也无法保证自己在每一场战斗中帮上忙。这里地处偏远，我听说过那次的恐怖事件，但并不准确。现在听你描述，可能数遍整个联盟也没有几个人能对付那只怪物的能力。不能参与其中不用太过惭愧。”
他笑着问道：“我听说伊恩的能力是预知未来？”
红玉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我不知道。他从来没回答过我这个问题。”
店长点点头：“可以理解，他可能也不是有意隐瞒。有很多能力原理不同，表现出来的样子在旁人眼里看上去会很像。”
“对。”红玉附和道。
“他离职了之后，现在在做什么？”
红玉摇摇头：“他说过想回家，但没告诉我他家在哪儿。您认识他么？”
店长忽然沉默了一会儿，答：“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