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纷纷一愣。
上至柳寻衣、萧芷柔、腾三石……下至凌潇潇、孤日、孤月……乃至少林、昆仑、崆峒、唐门及四面八方各路人马,无不暗吃一惊,满腹狐疑。
毕竟,苏禾刚刚的一席话既不合“时宜”也不合“趋势”。其态度、立场、论调皆与吴双、洵溱、谢玄的主张迥然不同,乃至背道而驰。
因此,在柳寻衣游移不定,他身旁几名举足轻重的人物皆“英雄所见略同”的情况下,苏禾激昂慷慨的一番“劝诫”……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果不其然,苏禾话音未落,以洵溱、吴双、谢玄为首的“主战派”,无不将别有深意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眼神中不乏恼怒、猜忌之意。
“大哥,你……”
“这位朋友……说话倒是挺有意思。”未等心事重重的柳寻衣接话,吴双已迈步上前,上下打量着义正言辞的苏禾,似笑非笑地问道,“依你之见,我们刚刚说的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话?都是引诱柳寻衣‘骄奢自满,心浮懈怠’的谗言?如此算来,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摇唇鼓舌,搬弄是非的无耻小人?唯独阁下……才是顶天立地,仗义执言的英雄豪杰?”
“兄台不要误会,苏某绝无此意!”听出吴双话音中透着不满,苏禾神情一禀,连忙拱手赔罪,“苏某只是就事论事,向柳兄弟提出自己的见解。若有言语失当,冒犯之处,万望诸位海涵!”
“是吗?”吴双讳莫如深的目光朝鸦雀无声的四周环顾一圈,话里有话地笑道,“不知道是不是‘曲高和寡’?大家对阁下的‘远见卓识’……似乎不太认同。甚至连武当的人,也不承认自己就此屈服。”
“苏某刚刚已经说过,武当诸位不再出言挑衅,其实已等同认栽服软。此一节,相信在场诸位皆心知肚明,我们又何必咄咄逼人,令他们当众难堪?毕竟,行走江湖的人多少要些脸面,难道非要让他们效仿洛姑娘,一起跪在柳兄弟面前才算屈服?山水有相逢,做人……多少要留一线。既给别人留一分情面,也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至于兄台说……是不是‘曲高和寡’苏某不敢妄言,但区区在下一孔之见,断不敢称‘远见卓识’。”
苏禾不卑不亢地一席话听似委婉谦逊,实则据理力争。此举,不仅令洵溱几人愠怒更甚,令四周众人倍感惊愕。同时令将信将疑的武当弟子面面相觑,溜到嘴边的“场面话”又被他们下意识地咽回腹中。
俨然,武当众人虽然对柳寻衣怀恨在心,但求生的本能仍令他们在怒火中保持理智,如饥似渴地抓住一切生机。
譬如,眼前的苏禾对心灰意冷的武当弟子而言,无疑是一棵意料之外的“救命稻草”。
此时,跪在柳寻衣面前苦苦哀求的洛凝语,对“打抱不平”的苏禾既感动又感激,恨不能立刻冲过去向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磕几个响头。
毕竟,在少林、昆仑、崆峒这些名门正派都急着和武当划清界限,在场数万之众无一人敢与武当藕断丝连的危急时刻。“势单力薄”的苏禾肯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本身就是一件“能人所不能”的豪情义举。
这一刻,虽然围观众人眉头紧锁,默不作声,但不少人的心里已被苏禾的“敢为人先”深深折服:“不愧是声名远播的‘漠北第一快刀’,想人之不敢想、言人之不敢言、做人之不敢做,真是一条好汉!”
“苏大侠,你究竟在帮谁说话?”洵溱强忍着内心的不悦,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向苏禾问道,“我们一路历经千辛万苦,柳寻衣更是饱受摧残折磨。而今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眼见大功告成,你岂能临阵倒戈?”
“苏某与寻衣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临阵倒戈。刚刚所言……只是出于对洛姑娘的同情。她毕竟是寻衣同父异母的妹妹,常言道‘打断骨头连着筋’。苏某深知亲情可贵,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兄妹刚刚相认即反目成仇……”
“苏禾此言差矣!如果今天死到临头的人不是他们,而是寻衣和我,试问清风和凌潇潇又会不会放过我们?”谢玄沉声打断苏禾的辩解,语气颇为不耐。
“寻衣不是清风,又岂能效仿清风的作派?”苏禾虎目如炬,毅然摇头,“苏某正是不希望自己的好兄弟变成第二个清风,不希望那位丹心碧血、侠肝义胆的‘仁人义士’变成一位铁石心肠、不近人情的‘冷血杀手’,因此才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对死敌不择手段也就罢了,但对待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至少要抱有一丝悲悯之心。”
“苏禾此言,未免有些天真……”
“悲悯绝非天真,此乃人性!”苏禾大义凛然地纠正,“倘若失去人性的底线,你我又与禽兽何异?”
“苏禾,你放肆!”见苏禾对谢玄出言不恭,廖川登时眼神一寒,气势汹汹地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在我家府主面前大放厥词……”
“混账!”廖川话音未落,勃然大怒的柳寻衣猛然发出一声呵斥,“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在我大哥面前大呼小叫?”
“我……”
被柳寻衣劈头盖脸一通教训,“不识时务”的廖川吓得脸色泛白,舌头打结,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下文。
此时,站在一旁的慕容白、邓泉、凌青、许衡彼此顾盼,无不满眼愕然,暗中咂舌。
俨然,今日的苏禾看似形单影只,实则他在柳寻衣心中的分量极重。换言之,他说的每一句话……柳寻衣都会虚心聆听,仔细斟酌。
“寻衣,愚兄……”
“大哥的良苦用心,小弟刚刚已经知晓。”柳寻衣摆手打断苏禾的辩解,若有所思地呢喃自语,“悲悯之心……悲悯之心……究竟什么才算‘悲悯之心’?什么算‘妇人之仁’?二者的区别与界限……又是什么?”
见柳寻衣心意动摇,吴双眉头一挑,听似漫不经心的一句感慨,深意却耐人寻味:“远见卓识也好,一孔之见也罢,终究是一家之言。倘若‘偏听偏信’,恐怕……难以服众。”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眼神悄然一变。
与此同时,欲言又止的苏禾眉头一皱,看向吴双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意味莫名,似乎不再像刚刚那般……客气。
四目相视,眼神交汇,坚持己见的吴双与苏禾皆目不转睛,面无惧色。半晌僵持不语,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渐渐意识到气氛的微妙,洵溱、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无不面露尴尬。他们想从中斡旋,打破僵局,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见龙象榜第一位与第二位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四周众人不禁心潮腾涌,浮想联翩。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有些话……可能也只有苏某敢在柳兄弟面前直言不讳。”面对吴双的含沙射影,苏禾的态度依旧不骄不躁,言辞依旧有礼有节,“畅所欲言,言者无罪。苏某所言未必是对,兄台所言也未必是错,至于何去何从……尽凭柳兄弟一人而决。”
“此时此刻……是什么时刻?此情此景……又是什么情景?”虽然苏禾无意与吴双一争高下,但吴双却不打算善罢甘休,仍不依不饶地追问不停。
“苏某……”
“够了!”萧芷柔不希望柳寻衣被苏禾、吴双的观点左右思想,更不希望他因此而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于是率先表明自己的立场,“寻衣,无论你作何抉择,为娘都义无反顾地支持你。”
“外公也一样!”腾三石迫不及待地承诺,“不要怕有人非议,更不要怕有人寻仇。只要有湘西腾族在一天,你永远不会失去依靠。”
“要杀变杀、要放便放。一句话的事,何必如此为难?”秦苦朝眼神复杂的柳寻衣咧嘴一笑,煞有介事地拍着胸脯向他作保,“大不了……闹出乱子,老子和你一起扛。”
“寻衣侄儿,谋害天瑾的罪魁祸首清风已死,你也算替你爹报仇雪耻。剩下一个凌潇潇……女流之辈,谅她不敢再胡作非为。”薛胡子沉吟道,“至于武当派……你可要考虑清楚,毕竟是‘武林二宗’之一,在江湖中的影响力不可小觑。”
“罢了!”
突然,思绪万千的柳寻衣将心一横,从而神情一禀,斩钉截铁地打断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争。”
此言一出,不仅吴双、苏禾眼神一凝,洛凝语、谢玄、洵溱、萧芷柔、腾三石、秦苦……乃至对面的凌潇潇、孤日、孤月等武当弟子无不精神一振。
此时,在场之人纷纷将心提到嗓子眼,一个个心思忐忑却又满怀期待地紧紧注视着目光凌厉,态度坚决的柳寻衣。
“柳寻衣,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放心!这是我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我一定会负责到底。无论出现什么变故……尽由我柳寻衣一人承担,与其他人无关。”
“嘶!”
透过柳寻衣的弦外之音,洵溱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妙,登时心头一沉,千言万语瞬间涌上喉舌。
然而,尚未等她极口劝阻,柳寻衣掷地有声的“最终抉择”已然脱口而出。
“收起兵刃、散开人马,让出一道缺口……放他们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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