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帮不请自来,令潘府内祥和的氛围顿时变的凝重无比。
堂中宾客,或重足屏息,掩面失色,或踌躇不决,进退狐疑,更有胆小怕事者早已是结舌杜口,吞声饮泣。
李老虎坏事做绝,恶名昭彰,颍川人人谈之色变。他往堂中一站,无需多言,便足以令在场宾客感到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对于李老虎和东湖帮,潘初八其实并不畏惧。人一旦活到他这个年纪,天下已没有什么事能令其感到害怕。只不过碍于如今的身份,以及潘家在颍川的生意,潘初八才不得不对其礼让三分。
在大寿之日送来祭奠之物,岂止是晦气?更是莫大的侮辱。潘初八可以忍,但其子孙后辈却忍不了。
“道喜?”潘文对李老虎怒目而视,沉声道,“尔等一个个披麻戴孝,如丧考妣,难道这也算道喜?”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贺虎身为龙威镖局的总镖头,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各路贼匪恶霸。今日他一眼便看出李老虎绝非善茬,更非潘文这种儒雅之士所能应对。他既为潘家女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虽然贺虎与潘凤成亲多年,但走娘家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因此他对偏安颍川的东湖帮知之甚少,更不识得李老虎的身份。
李老虎脸色铁青,阴沉的恨不能滴出水来。他冷冷地盯着贺虎,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一番,反问道:“生面孔,之前没见过你?”
“这位是潘某妹婿,嘉州龙威镖局总镖头,贺虎。”潘文回道。
闻言,李老虎微微皱眉,别有深意地说道:“龙威镖局总镖头……听着来头不小,只可惜嘉州离颍川太远。这儿的事,你这个总镖头管不了。”
“你是何人?”贺虎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
“东湖帮帮主,李老虎。”
“东湖帮?”贺虎对此嗤之以鼻,轻蔑道,“一群乌合之众也敢自称帮派?简直可笑之极!”说罢,他也不等李老虎回话,突然迈步上前,与其面对面,眼对眼,目光交织,寒意迸发。贺虎幽幽地说道:“看你今天的架势,不像拜寿,像吊丧!你是虎,碰巧我也是虎,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叫‘一山不容二虎’?你我两只虎,而今同在一个屋檐下,你难道不认为有点挤吗?今天我岳丈过大寿,多余的话我不想说,识相的就马上带着你的手下,以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滚!”
贺虎的霸气是在经年累月的走镖中磨练出来的,做镖局一定要有胆识、有手段、有人脉,故而在李老虎这种地痞恶霸面前,贺虎非但毫无惧意,相反还底气十足。
面对贺虎的逐客令,李老虎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他目光冷厉地盯着贺虎,一字一句地说道:“好个‘一山不容二虎’,说的痛切!只不过你休要忘了,眼前这座山是什么山?我这只虎又是什么虎?出了颍川我不知道,但在颍川地界,莫说是来你一只虎,就算再来一条龙,也得给老子乖乖卧着、盘着!贺总镖头若觉得此处拥挤,大可去找个凉快的地方透透气。至于门口在哪?我想就不用给你指了吧?”
“你……”
“不要动怒!”未等贺虎驳斥,潘初八却抢先开口道,“先让李帮主把话说完,老夫倒真想看看,李帮主究竟打算如何给我道喜。”
龙威镖局虽有些势力,但毕竟远在嘉州。东湖帮虽是乌合之众,但却占尽天时地利,并且人多势众,足可呼风唤雨。鞭长莫及的道理,贺虎多少还是明白的。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李老虎头也不回地大手一挥,八名东湖帮弟子竟协力抬着一大口棺材步入大堂。
“潘八爷,今天我来一是向你贺寿,二是向你道喜。”李老虎冷冷地瞥了一眼贺虎,转而对潘初八说道。
“老夫过寿,李帮主就抬个棺材来给我道喜?”潘初八不动声色地回道,“恕老夫愚钝,不明白李帮主的意思。”
李老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话锋一转,大声说道:“在座诸位正好做个见证。从今天开始,潘淮船商再也不必向东湖帮交一文钱,无论是年贡还是份钱,东湖帮一律不收。”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暗吃一惊。
众所周知,东湖帮的主要进账,正是颍川各大商号的年贡。而潘淮船商作为颍川首富,其年贡更是重中之重。如今李老虎一句话就要白白扔掉这块肥肉,谁能相信?
“天下会有这种好事?”潘初八淡淡一笑,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波澜。
“所以我刚刚才说,今天是来给你潘家道喜的。”李老虎目无表情地环顾四周,冷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东湖帮将会正式加入潘淮船商,对于一切盈亏,东湖帮与潘家皆是……五五分担。”
“嘶!”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唯有丁翠眼中陡然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但她掩饰的极好,笑意稍纵即逝,并未引起任何人察觉。
潘初八虽早知李老虎来者不善,但万没料到他竟会提出如此无耻的要求,顿时脸色一沉,质问道:“潘淮船商乃老夫数十年心血,李帮主随随便便说句话,便要分走一半,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规矩?未免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李老虎眼神阴厉地望着潘初八,转而又指了指身旁的棺材,冷声道,“不如潘八爷先看看棺材里的东西,再做定论不迟。”
潘初八眉心一皱,心中暗想:“李老虎此话何意?莫非棺材中装满了金银财宝,欲要收买我?”心念至此,他冷冷一笑,摇头道:“无论李帮主打算出多少钱,老夫都不可能将潘淮船商分让与你……”
“嘭!”
“啊!”
潘初八话音未落,李老虎却猛地将棺材盖掀开。顷刻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逸散而出,溢满厅堂,令人连连作呕。当众人一齐朝棺内望去时,又有人发出一声满含恐惧的尖叫。
只因棺材中直挺挺地躺着一具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的死尸,正是昨夜惨死在城西胡同的李豹。
“潘八爷,现在你认为我的要求还过分吗?”李老虎面对李豹的尸体似是极为震怒,刚一开口,五官便已扭曲成一团。
“李帮主,这是何意?”潘初八强忍愠怒,反问道,“棺材中的人老夫并不认识,你将他抬来作甚?”
“你不认识,但这里有人认识!”李老虎充满仇恨的目光在堂中缓缓扫视,最终落在柳寻衣、林方大和洛凝语身上,怒声道,“我结义兄弟的一条命,难道还不值你潘家的一半家业?”
潘初八越听越糊涂,他面色狐疑地循着李老虎的目光看向柳寻衣三人,当下一愣。随之沉吟片刻,再度问向李老虎:“恕老夫愚钝,你结义兄弟不幸罹难,究竟与我潘家有何干系?”
“自己看!”李老虎将一张血迹斑斑的货票扔到地上,叱问道,“潘八爷可认得这是何物?”
潘初八不为所动,一旁的潘文见状,极为识趣地主动将货票捡起来。观瞧片刻,潘文不禁猛吸一口凉气。他已认出货票来历,正是前日洛凝语在渡口取货时所用的那张。
潘文赶忙将货票拿到潘初八身前,低声道:“爹,这是咱们码头的货票……”
“是又如何?”潘初八怒道,“我潘淮船商打开门做生意,每天发出去的货票何止百张,我又如何知道这张货票是何人……”
“是洛小姐的。”不等潘初八把话说完,潘文已面色尴尬地附耳上前,快速解释道,“就是洛府主送给爹的那尊白玉观音。”
潘初八登时大惊失色,他连忙抢过货票,细细辨认一番,转而又看向洛凝语三人,眼中布满疑惑之色。
“这张货票究竟是谁的,相信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李老虎咬牙切齿地说道,“昨夜它出现在我兄弟的尸体旁,至于后面的话……还需要老子多说吗?”
“什么意思?”潘文惊呼道,“你想栽赃我们杀了你兄弟?”
“栽赃?放狗屁!”李老虎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张货票,从始至终只能出现在两个地方,一个是你们潘淮船商,另一个就是拥有这张货票的客人。你来告诉我,究竟是拥有它的客人杀了我兄弟,还是你潘淮船商的人杀了我兄弟?”
“这……”
被李老虎劈头盖脸一通喝斥,潘文不禁一阵语塞。李老虎话中有话,认定杀害李豹的凶手非此即彼,无论是潘淮船商,还是洛凝语,潘文都不能置之不理。与其自己说什么都错,倒不如什么也不说。
“只凭一张货票就妄下断言,李帮主未免太过武断。”潘初八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辩解道,“此事还有很多可能……”
“没有可能!”李老虎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怒哼道,“我现在只给你们潘家两条路,要么将潘淮船商分出一半,以此弥补我的丧弟之痛。要么就交出凶手,任由我东湖帮处置,老子要让其以命抵命。”
潘文急声道:“可我们并不知道谁是凶手……”
李老虎眼神一动,刘三当即会意,赶忙伸手指向柳寻衣三人,嚷嚷道:“帮主,就是他们,前天就是他们在码头上闹事,还当众挟持二爷。”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李豹在颍川混迹多年,帮我做事也并非一天两天。为何他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和他们发生争执后就被人杀了?”李老虎审视着柳寻衣三人,语气不善地说道,“潘八爷,他们三个对潘家应该很重要吧?否则前日潘文也断不会拿出一千两银子,替他们解围。现在我兄弟惨死,我不找你潘家麻烦,不灭你潘家满门,反而还给你两条路选,难道不是对你潘家的恩惠吗?难道不算喜事吗?所以今日我来向你道喜,难道不应该吗?”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昨日他们三位一直在我府中……”
“我不管其中到底有没有误会。”李老虎不由分说地大手一挥,丝毫不给潘初八解释的机会,直言道,“总之李豹不能白死,这件事今天你必须给我和兄弟们一个交代!要么交人,要么将潘淮船商分出一半。究竟是要钱还是要人?你自己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