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四两学艺到现在也有三个多月了，他的进步可以说是非常巨大的，从三个月前连入门都没有，到现在接近登堂入室的级别。
他只花了三个月。
说出去谁敢信啊？
入门之后才是普通学徒而已，能上台了才是一般演员，到登堂入室，那就是高手了，在省里的杂技团都能做镇场子的艺人了，也能自己组建班子了。
罗四两的进步就是这么变态。
只是他现在都是在练基本功，正儿八经的戏法，卢光耀一套也没传给他。
万丈高楼平地起，基本功打的再怎么牢靠，都是不为过的。
想来卢光耀只要传他几套很厉害的手艺，罗四两都够去省里的杂技团当镇团之宝了。
13岁的镇场高手，说出去都怕把人给吓死。
这三个月来，罗四两的变化还是很明显的，首先一点，一直困扰他的负面记忆没那么频繁出现了。最开始的时候，还是会偶尔蹦到罗四两的脑子里面，扰的他情绪崩溃，悲伤之极，恐惧之极。
而随着他手法境界越来越高，超越了上台这个阶段之后，那些负面的记忆就已经很少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面了。尤其是这一个月来，那些记忆偶尔也会出现，但罗四两瞬间就将其排除出去了，自己控制自己去想一些开心愉悦的事情。
那些负面记忆，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骚扰过他了。
现在，罗四两晚上也不必非开着随身听才能睡觉了，也不会每天做恶梦吓得冷汗淋淋了。
就像卢光耀之前说的那样，控制自己的身体，控制自己身体最细微的部位，掌控最不容易掌控地方，才能掌控住自己的精神。
而现在，罗四两就已经掌控住了自己的精神。
这几个月来，罗四两的改变真的很大。不仅仅是他手法上的进步，更是他精神面貌的改变。
原先的罗四两性格是有些孤僻和阴郁的，跟爷爷罗文昌的关系也不好，在学校里面也就只有大胖一个朋友，每天过的也不开心，就跟一个病恹恹的豆苗儿似得。
现在别看罗四两晒得跟黑炭一样，但他的性格却是开朗了许多，跟罗文昌的关系也缓和了很多，而且也爱耍宝开几个玩笑，蹦蹦跳跳，很有年轻人的活力和朝气，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少年人嘛。
但是罗四两心中也有了一些茫然，他之前跟着卢光耀学本事，就是为了控制他超忆症的弊端，现在超忆症的弊端已经被他控制住了，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继续老老实实去上学，去考高中，然后去考上大学，然后再分配去个政府单位去工作、结婚、生子？
还是有别的选择。
罗四两虽然还是练着自己的手法，但心中却也时常出现茫然无措。
……
卢光耀把绿豆汤罐往边上推了一推，他对罗四两说道：“锻炼手法都教你了，你的天分确实也不错，接下来就是水磨功夫了。基本功是绝对不能放下的，必须每天都要练。”
“基本功没有尽头，你可以练一辈子，而且必须练一辈子，接下去你就按照我教你的方法慢慢练吧。现在，我也该传你几套比较好玩的手艺。”
罗四两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之色：“我……还学吗？”
卢光耀也愣住了，是啊，他都已经能掌控自己精神了，还用学吗？
罗四两看着卢光耀那副突然失落的样子，他心中顿时一痛，嘴上宽慰的话下意识就说出来了：“什么手艺啊，有没有阴阳三转手厉害，没这个厉害，我可不学啊。”
卢光耀却没有正面回应罗四两，他只是扭头看罗四两，顿了顿问道：“你……不想学戏法？”
罗四两脸上带着的笑容也渐渐收了回去，转而变成僵硬和痛苦，他默然了好久，最后才苦笑一声：“嗬……我也不知道。”
卢光耀看他。
罗四两叹息，他的内心也很复杂，他痛苦道：“其实最初我是很厌恶戏法的，如果不是那什么狗屁戏法，如果不是我们家族的狗屁百年荣耀，我爸妈根本就不会死。我不要做什么戏法罗的传人，我不要家族的百年辉煌，我只要我爸妈好好活着，我从来不喜欢戏法，也不喜欢为国争光，更不喜欢家里。我忘不了那些痛苦的往事，可偏偏救我出苦海的还是戏法。虽然您一直用手艺代替，但我知道，那就是戏法，那就是最传统的中国戏法。我曾经很讨厌，可我现在却讨厌不起来，我也不知道我该以什么面目来面对它。”
卢光耀看着罗四两顿了很久，他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最后他说：“戏法本无对错，我曾经见过有人用戏法去骗钱的；我曾经见过有人用戏法去偷东西的；我也曾经见过有人拿着戏法去打架的。但我也见过有人拿戏法去救人的，我也见过有人拿戏法救国救民，我还见过有人拿戏法去让别人忘记过去的不开心。戏法无对错，用之善则对，用之恶则错。”
“你父亲的事情，我也有所听闻。我想说的是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都有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每个人都有，任何人都不能逃脱。你父亲有自己的使命，他是一个很出色的人，他比任何人都出色。他是出了意外，死在了戏法上，所以你很怨恨戏法，甚至怨恨家族，怨恨你爷爷。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亲是怎么想的？他真是被迫背负这么多的吗？”
这话一出，罗四两愣住了。
卢光耀看着罗四两，目光沉沉道：“其实你从来不曾去真正了解过你的父亲。”
罗四两默然了，他低头怅然了好久，心中顿时难受了起来，他张开嘴问道：“您认识我父亲吗？”
卢光耀摇头：“不认识，但我们都一样，都有自己应该要做的事情。”
罗四两问道：“您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卢光耀怅然地笑了一下，有些落寞道：“讨一个说法，一个我半个世纪都没有讨来的说法。洗刷一次污名，一个盖在污名头上半个世纪的汉奸污名。”
罗四两看着卢光耀，怔怔出神，他问：“所以您教我本事，也是为了完成您要做的事情？”
卢光耀苦涩地笑着：“我不想瞒你，也不想逼你。这是我的使命，我忘不了献血铺满京城的那一幕，我也忘不了他们屈辱受死的那一幕，为了给他们讨一个说法，我已经奔波半生了。但我无能啊，蹉跎半生也做不到，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但若是你不愿意……我……我不逼你。”
罗四两问：“是那套你想让我修复的传奇戏法？”
卢光耀颔首。
“我答应你。”出乎卢光耀意料的是罗四两居然答应的这么爽快。
“你……”卢光耀一时震惊无言。
罗四两道：“我还是没有很喜欢戏法，但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因为一个戏法奔波半生都不肯停歇，我也想知道我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会愿意背负着戏法罗的重担前行，最后生生把自己累死。我想知道我父亲究竟有没有后悔过，我想知道戏法到底有什么魔力才会让你们如此疯狂。”
“你说的对，我从来不曾去了解过自己父亲，没有了解，何谈怨恨。这一次，我是真的想知道，想知道这个从小就萦绕在我心头的困惑。但我不想跟着我爷爷学，我不想学家里的戏法，因为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我爷爷会因为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外号而让自己儿子去承担这么多，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爷爷会同意我父亲出国跟别人斗艺，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父亲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荣誉，而把命丢在国外。我想去了解我父亲当年的经历，他当初的心路历程，但我不想扛起戏法罗的大旗。”
卢光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道：“你现在可能无法理解和明白，可当你有一天明白什么是责任和使命的时候，你就会懂了。”
罗四两道：“那我等那一天的到来，但现在，我只想跟你学，你会教我吗？”
卢光耀颔首：“会。”
罗四两又问：“会教我阴阳三转手吗？”
卢光耀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