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万物凋零,天地一片死寂枯黄,似乎一眼看去就只剩这一种颜色,苍凉,一望无际的苍凉。
“恭请尊者讲法解惑。”
金山寺中,主持对着一个盘坐在地,闭目入定的人说道,神色恭敬虔诚,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生怕无意中有所亵渎。
“知道了。”
铁柱慢慢睁开双眼,面容平静,他身着灰色僧衣,盘坐在地,就好像一尊佛像,一尊泥胎,而白虎则依偎在他的身边。
自当初他走入金山寺后,这座孤寺之名便骤然轰传天下,对凡人信徒而言,即便是神佛碰过的东西都是圣物,更何况所谓的罗汉入寺,就连白虎此刻都被当做他座下神兽,至此,金山寺便被视为佛门圣地,无数信徒趋之若鹜。
他走了出来,看着自金山寺门口延伸至山脚之下的地方,那无数古旧的台阶之上跪满着身影,他们皆匍匐在地一脸虔诚无比的看着他。
似乎注意到铁柱的目光,所有人都神情激动,渴望得佛眷,渴望得解脱,渴望得到救赎。
远处一个人倒了下来,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信徒,不知从何地而来,跋山涉水,但此刻他死了,试问一个虚弱的凡人七天不吃不喝又如何能不死?他到死还是那跪拜的姿势,脸上一副虔诚的面容。
铁柱的眼睛微颤然后又归复平静,这样的情况他已经见过多次。而那周围的人似乎也早已习以为常,脸上更是虔诚,他们似乎早已见过这样的事,他们以为这样便是解脱。
如今世间大乱,征伐四起,战火硝烟,而且还有妖魔肆虐,可那些神佛都好像不见了,凡人苦不堪言,可即便是这样,这些人仍不远跋山涉水千里而来,有的被战火牵连,有的则是病死在路上,他似乎还看得到,在这条路的远方仍有无数信徒赶来。
但他救不了他们,因为此刻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他也并不是佛,他能做到的太少了。
他从开始的不敢直视变成了现在的平静淡漠,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变成了曾经最厌恶的存在。
从始至终,铁柱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不是佛,他也不会念经,但即便这样那些人仍是一脸尊崇。
他看到不远处的阶梯之上有一道倩影,那是阿秀,她亦是跪伏在地。
铁柱沉默了,他又看着那些正等待他讲法一脸希冀的僧人,他更加沉默了,他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想说的,但当看到这些人这些事他忽然觉得原来张口是如此的困难。
“你们离开吧……心中有佛便够了。”
铁柱低沉的说道,声音夹杂着气血之力犹如虎啸龙吟。
“多谢尊者讲法。”
所以信徒都听的很清楚,他们额头触地,口中大呼,一脸朝圣满是解脱的表情,他们似乎觉得只听到这一句话便已够了。
铁柱默然,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以后没事不要来后院打扰我。”
他随即对着离自己最近的金山寺主持说道。
“恭送尊者。”
所有人又是恭敬的叩拜着,虔诚的看着铁柱渐渐消失的背影。
铁柱走到院中,然后走到后院,这是属于他的地方。
他走到了一处佛殿之中又盘膝坐下,面前是一尊一人高的观音石像,雕刻的栩栩如生,一副悲天悯人之相。
“我以为你会说些什么的。”
诡异的,那佛像面孔之上渐渐映出了观音的面孔。
铁柱闭目不语,好像没有听到。
“你看看现在的你,在他们眼中是多么的神圣和不可亵渎,所有人都那么虔诚的敬拜你。”
观音依旧说着。
“你能蒙蔽世人,但你蒙蔽得了你自己吗?”
铁柱没有睁眼,口气冰冷。
“呵呵,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忘了你现在也属于神佛了。”
观音面容慈悲的笑着。
而铁柱则身体一震。
“我和你们不一样。”
他声音平静,但掷地有声。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你不同样蛊惑着世人,你看看那些跋山涉水而来的信徒,多少是因你死去的,他们想求解脱,你却做不到。”
观音的话让铁柱沉默了。
“你应该看见了,那三滴羊脂仙露可是万灵的生命所凝,你与我们有什么不同?口口声声说我们蒙蔽着世人,但你不也为了你的家人牺牲了那万灵的生命吗?看来,你的本相也很自私虚伪啊。”
观音不温不火笑吟吟的看着他。
“但你们用所谓的信仰奴役着他们……当一个人连生存都困难的时候还谈什么拯救世人?如果连自己都活不下去一切不过都是妄言,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活着,以及保护家人。”
铁柱语气平静。
“哈哈,我倒是小瞧你了,不过,你真的以为你能救他们,背后的真相可比你现在知道的更加残酷。”
观音忽然笑了,肆无忌惮再也没有任何掩饰。
“对了,我突然记起来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观音眼睛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
“你知道这世间不归神佛管的生灵叫什么吗?”
她语带温和,目露期待的看着铁柱,只是其中眼神反而让人不寒而栗。
铁柱闻言脑中思绪立时千转,双眼徒然睁开,瞳孔渐渐微缩,好像在这一刻想到什么可怕的事,他的双手撑地不停颤抖。
“你是说,阿秀他们……”
“妖。”
观音嘴巴轻启,无声的念出一个字来,看到铁柱现在的表情她脸上笑意几乎不可抑制。
铁柱闻言顿时遍体生寒。
“你骗我!”
他双目漫上血丝。
“骗?不不不,我只是答应你让他们长生,可并没有答应以什么方法。”
观音似乎很满意铁柱的反应。
“对了,还有这个地方,我答应你让它远离战祸,但天灾人祸我可就无法避免了。”
临末她又说了一句。
铁柱的神色有些木然。
良久,在观音有趣的注视下。
“离开。”
铁柱眼神变的冰冷,声音有些嘶哑,似乎在极力抑制着什么。
“看看你,你现在已经快和我们一样了,眼神,语气,还有表情。”
观音依旧自顾的说着。
铁柱却不再说话身形一闪右手握拳直接劲风生动的砸向那石像,气血之力就像一个火炉。
“你尽管砸吧,这世间信徒万千,佛像万千,你真的砸的尽吗?”
观音看那来势急汹的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也不动怒,她似乎只为说这几句话而来,慈悲的面容已在拳头落上的刹那隐去消失。
“轰。”
石像头颅顿时散开,石粉落了一地。
铁柱并未住手,而是右手按着那石像脖颈骤然用力,顿时剩余部分也都消散化作粉末。
偌大的佛殿已只剩他一人,空旷,死寂。
铁柱站在原地看着一地石粉双眼平静,但他双手狠狠握着,血液从掌心滴出。
“阿秀!爹娘!”
他低低念道,好像陷入魔障。
不觉间,他的身体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丝丝灰气自身体生出蔓延。
他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眼不知何时已变成灰蒙蒙的一片,那眼中原来是无数灰色经文浮现映出。
那些经文灰气森森似乎好像活了,一个个从他眼中飘了出来扭扭曲曲,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灰雾,犹如一个个扭曲挣扎的身影。
让人惊悚的是那经文同时还伴随着无数似有似无的恐怖悲嚎自经文里面传出,如同无数冤魂厉鬼。
它们围绕着铁柱,变化着,犹如魑魅魍魉。
“三葬之道?天地不公,夺之,神佛不仁,夺之,己身不足,夺之……夺诸道而补己道,吞万道而铸吾道……夺夺夺……”
铁柱望着周身笼罩的经文,眼神静静地注视着,口中似乎无意识的开口说着最后几乎化作嘶吼咆哮,而那些经文更是化作一个个灰色人形没入他的脑海形成了一篇诡异功法。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院中白虎奔走之声响起才被惊醒,一道倩影自虎背走下,阿秀慢慢走了进来。
……
远方,在东胜神洲一处不知名的寺中,一个邋遢和尚忽然自酣然入睡中醒来,惺忪的眼中露着异色。
“三葬之道,最后一道也被人悟了,看来得到我之真意的人不简单啊……尘埃,要落定了。”
只见他似有所感的说着什么,眼中神色迷蒙。
“自三葬经中我悟的是逆佛之道,那猴子闻我真意悟了伐天之道,只是此人所悟……”
只见那和尚说到此处神色忽然有些惊色,右手五指不停交错掐动,双目晦暗不定,眼皮极速颤动,过了许久才慢慢停住,然后僵在原地,怅然许久才开口。
“唉……此人所悟竟……竟是人道大法,变数啊……修佛千年短,为魔一日长,却不知这是万灵的机缘还是浩劫啊。”
那和尚叹息一声,只见身体渐渐泛起光华,而后从中走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和尚,接二连三,直到九个身影站立在那和尚面前光华方止。
“此局要开始了。”
那和尚望着面前九个与他面容七八分像的和尚若有所思的开口,随即话落就见那九个和尚点了点头然后化作九个光团落入人间各处。
而那和尚又慢慢闭上眼睛,倒在蒲团之上酣然入睡。
“佛耶?魔耶?唉!”
淡淡的叹息响起,然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