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将魏不二逐出本宗?”
在云隐宗驻地议事房内,狗戴胜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李青云,“掌门师兄还请三思啊。”
他说话时有些激动,连手中茶壶也不禁重重落在了桌子上。
这屋内只有李青云、顾乃春、元贞、张剑锋和他五个人,商议的自然是魏不二退宗一事。对此,狗戴胜当然是坚决反对的:
“不二于本宗有大功,我们这些年本就有些亏待他,现今再逐出去,岂不是叫人说我们薄凉?”
茶壶还在桌子上摇摇晃晃地作响,他伸手一把按住,接着说道:
“这几日降世营大比,本宗分院小队连吃败仗,唯有不二和碾冰院小队连连取胜,一枝独秀。这样的本事,在本宗通灵境弟子之中,也是鹤立鸡群。他一介杂役起步,做到今天的地步,可见不仅天赋异禀,人品心性也难能可贵,未来定是本宗扛鼎栋梁之才,我们只因迁宗之事,便将他逐出师门,等日后不二在旁宗有所成就,我们悔断肠子也该晚了!”
魏不二在西北已经呆了不少年头。
狗戴胜亲眼看着他在西北扎下跟,又带着碾冰院几个姑娘,在险恶的蛮荒丛林中安身立命。
低调,干练,务实,是他对不二的印象。
这个小子,他很欣赏。将不二逐出云隐宗,他绝不愿意看到。
“掌门师兄有说要将魏不二逐出本宗么?”
元贞见狗戴胜怒气勃发的样子,也忍不住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据理力争,“师兄说的分明是请。一个通灵境的小子,需得你如此吹捧么?魏不二入本宗这么多年,他资质如何,我们哪一个不清楚?”
他伸手指了指南方——这是黄宗裳在昆弥边界消失的方向。
“当年若不是黄宗裳动用了自家干系,甚至不惜将往日的人情用去,为他开启了内海之门,疏通了经脉,他现今还在合规院里扫院,还敢说天赋异禀……”
说到这里,元贞方觉得自己显得过于愤怒了。
他稍稍顿了顿——事实上,他与魏不二并没有什么大的过节。
无非是在西南月昔山分配释灵阵之时,对魏不二有些不满。
又或者,作为宗内的执法长老,他本能地觉察到在魏不二貌似忠厚的面孔下,隐藏着某种危险的,甚至影响到云隐宗安全稳定的因素。
当然,这些理由,都不足以让他站在赶走魏不二的立场上。
让魏不二脱离云隐宗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停了片刻,又复还坐回椅子,轻轻举起茶杯,喝了一口,以示自己其实很冷静,“我们且不提魏不二立功也好,天赋异禀也罢。现在李云憬指明了要他脱离本宗,否则我们迁宗大计落空,西北百余名长老弟子性命堪忧,总不能为了他一个人,跟李云憬作对,葬送了掌门师兄之前所有的努力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多言,只因这缘由太过强势,足以叫他在方才的口角战争中稳操胜券。
狗戴胜原还憋着一肚子话,要与元贞辩驳,但提起李云憬,一时间脸色难看,也不知该说什么。
李青云见室内沉默,便又问顾乃春和张剑锋的意思。
张剑锋回道:“一个通灵境弟子,去留并不重要。若是为了西北大局,请出去也好。做李大帅的徒弟,拜入常元宗,魏不二也应该乐意。”
李青云点了点头,又瞧向顾乃春。
“我意与张师弟相仿,但有一件事,需得慎重考量,”顾乃春发言之前,已暗自思量了许久,故而一语点中了掌门的心思,“月昔山灵脉的地契上还写着魏不二的名字,此事当如何解决?”
顾乃春的话,像石子落水,扑通一声响,溅起了四面的水花。
在场几人又为此争执起来。
除了狗戴胜,其余几人都是差不多的考量。
相较于西北众弟子,魏不二在云隐宗的去留大抵是无关紧要的。他留,只是一个通灵境弟子。他走,日后成为常元宗弟子,也无人关注。
如果不是他与月昔山的地契关系,恐怕此事根本不必商议。
在众人口角战场之外,李青云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往窗外瞧着——
他竟看见魏不二忽然从那边房门中走出来,径直去了藏书房。
他心中哀默甚大,冥冥中觉得,这道背影,往后要陌生了。
而数十年前,那个在山路上扫着地,磕头磕出血来的少年杂役的面孔,却一定永远刻在他心里了。
(二)
天色甚好,日光灿烂,有点像何无病的脸色。
何无病走入密堂驻地,某间营房。犹如走入自家营地。
一个面色泛着尸白的男子坐在营房中央的木桌前翻看资料。
这男子名叫陆葬常,地桥境修为,是密堂私密执事。
何无病与他打过几次交道。
听见脚步声,陆葬常抬头看了看,旋即低下脑袋,满脸厌恶的神色,
“我这里不招待神经病。”
“葬常兄,”何无病毫不在意地走在他面前,双手撑在桌子上,“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
“嗯?”
陆葬常缓缓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有布满血丝的眼睛珠子。
“预见未来的人。”
何无病精芒一闪,眼神厉若豺狼,“有神通也可以。”
“砰。”
陆葬常面色一厉,手掌不觉中拍了一下桌子,杀气在营房内回荡。
他猛地站了起来,闪电般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何无病的脖子,用力捏住。
何无病脖子上的青筋很快暴走起来——陆无常似乎真的要掐死他。
“紧张什么?”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何无病还是咧嘴笑了笑,“天知道你们的目的。”
陆葬常的手却牢牢掐着他,没有半点要松开的迹象,“那你还来找死?”
“有个人选……”
“你会这么好心?”
“有,有条……”何无病断断续续说着,脸快憋成了紫色,“条件。”
最后两个字差点说不出来。
陆葬常这才放开了他,恢复了死尸般的模样。
“真是舒服啊。”何无病用手轻轻摸了摸脖子,似乎还在回忆方才的感觉。
“神经病。”陆葬常满脸恶心,“我听着呢。”
“一道密堂五阶匿身符。”
“有六阶的要不要。”陆葬常冷笑道。
何无病嬉皮笑脸,“何必这般不近人情呢?”
“你用一个通灵境修士的信息,”陆葬常满脸嘲讽,“就想换可以在悟道境修士面前隐匿身形的符箓么?”
“你怎么知道是通灵境?”
陆葬常道:“预知类修士勘破天机,多遭天谴,横死者无数,有几个人能活过地桥境?”
“这倒是未曾听闻,四阶总可以吧?”何无病商量道:“再低我也用不着了。”
陆葬常微微点了点头,“我没时间跟你耽搁。”
“云隐宗苦舟院的修士,”何无病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木制符箓,递到陆无常手中,“都在这里面。”
“魏不二?”陆葬常将神识沉入符箓,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毕蜚?”
“你可以先确认一下,”何无病笑了笑,“匿身符回头给我。”
他说着,起身准备告辞,转身的时候,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
他的脸转向门的方向,嘴角挂起诡异的微笑弧度,“这人别弄死了,还有点用处——我们峰主叫我盯着的人。”
“如果是假的,”陆葬常满不动神色地收下了符箓,“你就死定了。”
(三)
蛮荒。
被李云憬发现之后,不二的溜遁之计便算彻底破产了。
一通惩戒到底是免不了的。
李云憬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似乎是某种类似蛊虫的秘术,将不二的神魂折磨的死去活来。
不二咬着牙,一声不吭,硬挺过去了。心中只暗道:“藏身乃是战略撤退,但跪地讨饶便是骨气的问题了。看李云憬的模样,善了绝不可能。横竖这一遭躲不过。我总归要活出些骨气来。”
但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滴汗,可见此痛痛及神髓,非常人所能试。
蛮荒林中本就阴暗,凉风袭来一些,再加上方才蚀骨的疼痛,叫他浑身打着寒颤。
惩戒过后,李云憬才冷冰冰说道:“我对门下弟子,素来仗义宽待,但哪一个若是不听话,耍滑头,弄心思,甚至背叛师门,我比旁人要心狠的多。今次念你是初犯,只作小惩大诫。但若再有下次,我祝你在地府安好。”
说着,冰凉的目光在不二身上兜转了圈子,“你那一具分身倒是有趣,但别只作跑腿的用处,有空也可管管修为,或许将来派的上大用处。”
说罢,在不二身上又留了一道标记,玉臂一挥,似老鹰捉小鸡一般,卷入袖袍之中,直往降世营返去。
(四)
施完惩戒之后,李云憬果然不再纠缠,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只剩不二满肚子郁闷,不停地琢磨自己到底在哪一个环节出现了疏漏,竟被李云憬察觉到了分身的存在。
“这几年,我事事小心,慎之又慎,每一次出手,都做万全的准备,如何还是露出了马脚?”
又想李云憬这女人,平时看着不声不响,不甚防备,但关键时候来这么一手,真是要了自己的命。
他在脑中将这几年自己暗中的筹划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暗自猜测问题多半出现在灵气标记转移的过程中。
不过现今再怎么猜测都已晚了。
只好暂时作罢,盘划接下来的打算。
走是走不掉了。
生死灾劫也躲不过去。
唯有思虑如何应对。
他一度想坦白一些事情,再请李云憬出手。
但从灾劫中看到的朦胧景象而言,这次劫难似乎与李云憬并无干系。
而自己所面对的大敌,似乎是悟道境修士,李云憬更不可能为自己得罪这样的大人物。
如果向李云憬求救,就不免说出关于毕蜚的秘密——他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大妥当。一来即使说出来,也多半无济于事。二来,毕蜚预测灾祸的能力,是自己在李云憬魔爪下保命的重要底牌,怎么能轻易告诉对方。
事到如今,一切只能靠自己,死中求活。
他所能依仗的,就是在祸至心灵场景之中,看到的那朦胧一幕,和浑身血肉被抽干的感觉。
“修士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我既然走到这个世界中,就该有这个觉悟。万事再难,只要冷静下来,总可以寻到突一线生机。”
面临几乎无力抵抗的生死危机,他想起了青羊镇往事。
却再也没有当时的慌乱和无助,在屋子里缓缓踱步,万分冷静地思量着下一步的应对之策。
(五)
往后的几日,不二开始不眠不休地奔波起来。
本尊在西北继续留守,一方面为了稳住李云憬,按降世营的安排参加营内比试,还带着碾冰院众人稳稳的赢了几场;另一方面,则抽空走访了西北营内所有藏书典籍之所,寻求破解之法。
蚩心则揣着他从寒冰界浩瀚森林带来的极品精石,几块儿蜮灵石,还有他这些年来积攒的全部灵石,乘极品飞舟到了陇南,又花大价钱从陇南坐传送阵,离开了西北——蚩心此行能否有所收获,决定着他最终能否应劫而过。
本尊和分身将随时保持联络,也许一路困难重重,也许得偿所愿比登天还难,但不二已无退路。
蚩心走之前,不二又向李云憬做了报备,便说买一些用来突破通灵境后期的丹药。
李云憬大概是考量他本尊留在西北,不怕分身逃之夭夭,便干脆地答应了。
蚩心离开时,是黑漆漆的夜晚,乌云遮天,不见星月。
不二望着消失在黑夜中的暗影,心中不禁想到:“这一去,究竟是永远埋没在黑暗中,还是会穿过漫漫长夜,迎来曙光呢?”
结果无从预料,而他只有尽自己的全力,别无选择。
(六)
蚩心离开的第一天,便在常元宗某一所商行将极品精石出手了。
有一位专职鉴定的大师为精石开了颇高的价格——说到底,总归还是有识货的人。虽然还不及不二心里的价位,但对于应急而言,也只能如此。
蚩心离开的第二天。
清晨,云隐宗驻地,不二房内,一道冥朦难测的气息从天而降。
恍若自九天之外寻来,穿过重重云朵,穿过单薄的屋顶,玄之又玄地锁定了不二。
他整个人当即痿在地上。
仿佛被千斤重物压在身上。
又仿佛浑身被冰凉的锁链捆住全身,一动也不能动。
过了许久,气息才骤然离去。
但被锁定的感觉却从始至终未曾淡去。
不二不知道这道气息来自何方,又是哪一位悟道境大能所发。
但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第三天,不二在降世营查阅资料的时候,忽然觉见一道无形的细丝自天外而来,由神阙穴侵入自己体内,直入内海,将毕蜚轻轻地缠了数圈……
而毕蜚似乎因此陷入了短暂的沉睡。
“封禁预知灾祸的能力么?”他心中苦笑道。
第四天,蚩心已经通过传送阵行了不知几万里路,昼夜不歇,不知疲倦地去了常元宗所属的几个大城,但一无所获。
高强度的空间传送和旅途奔波已经对角族人强悍的身体造成了损伤,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
不二在翻找资料的间歇,在降世营参加了一场比试,镇定自若地指挥碾冰院几位姑娘拿下了小组内连续第七场胜利。
蚩心那边毫无进展,并没有让他感到太过焦虑。
因为他知道焦虑没有半点用处。
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降世营的藏书阁里翻查资料,直到天明。
第五天,他从降世营返回来,面容憔悴。
方走到院子里,便看见李青云在他的房门口来回地踱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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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组织安排去南方考察,打前站,一个星期……考察期间还有两个材料需要写。感觉压力山大。
接下来很快要到大戏了,大战前的博弈,三大宗悟道境界的冰山一角,秀秀的线,李青云的线,何无病的线,不二的线,木碗枫的线,蚩心的线,楚月的线,如何有条不紊地串起来,还有一些原定大纲内需要舍弃的内容,有些恐怕要放在番外里面,感觉不大容易,何况这么紧的行程……
这个星期会很忙,我努力保持更新吧。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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