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辉与竺敬被反缚住跪在王焕大军帅帐中,陆辉断臂被包扎过了,目光涣散,呐呐不语。而竺敬一对招子狠狠瞪着王焕与张开,兀自桀骜不逊。
张开稳坐副首,居高临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竺敬,冷笑道:“天军至此,兀是抗拒!见势不妙才投降归顺,你这厮倒打得好算盘!”
陆辉面色惨白,咬着牙说道;“我等皆受恶吏豪强构陷,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不得已才做了绿林中亡命狂徒。如今冒犯虎威,望乞恕罪。”
“巧言令色!”张开冷哼一声说道:“若是杀官造反者见苗头不对,都是你这番说辞,便都能赦宥得清?你这厮们忤逆天威,犯得十不赦的重罪,如何饶得!?”
竺敬大怒,忽的站起身子来,痛骂道:“狗官恁地无耻!若不是我大哥有所顾念,你当永年城便是你们能轻易攻打下来的!?”
还没等竺敬骂完,便由士卒上来一军棍又打得他跪倒在地。张开冷冷瞧着竺敬,说道:“你这厮冥顽不灵,杀我军将官数人,兀是猖獗!待衙门判决典刑,老子瞧你还能狂到几时!”
竺敬还待再骂,陆辉怒吼一声:“四弟!住嘴!!”竺敬一滞,虽不再痛骂,可仍如一只被激怒的野狼瞪着张开。
陆辉虽受羞辱心中愤慨,可既被官军拿下,别说他与竺敬犯下造反大罪,将要被判个什么斩首剐刑,就连他怀着身孕的妻子,以及三弟吴成遗留下的孀妇与孩子,受株连之罪,打入奴籍娼户,一生只能做那奴役官妓。
虽然宋时株连之刑判罪人家眷做娼妓奴役的现象较之前的唐朝,之后的明朝等都宽松不少,可绝不代表没有。例如由韩世忠扶为正室的一代巾帼英雄梁红玉,本是精通翰墨,又能挽强弓的官家小姐。而他祖父、父亲都因在平定方腊之乱中贻误战机,战败获罪被杀。梁红玉也受株连,沦落为京口营妓。
陆辉、竺敬犯得是造反大罪,又都是平民庄户出身,不但他们要受酷刑处死,家人又如何得以幸免?
若要得官府赦免,唯有投降归顺,立功免罪。可现在就算要降,官府又怎会轻易接受?先后战争中,归降官军的已有耿恭、苏吉、翁奎等贼人头领,打探敌情,为大军引路已用不着陆辉和竺敬。陆辉又被斩一臂,也已成了废人,于官军又有甚么可利用的?自己那四弟竺敬倒是一身本事,可他守城时斩杀官将数人,他性子又烈,官军那主帅副帅又岂能饶他?
主帅王焕听副帅张开训斥陆辉、竺敬,却如老僧入定一般不多言语。萧唐见了有些不忍,心说这竺敬手段不凡,杀了可惜。陆辉放弃抵抗后就连差点被竺敬取了性命的薛永,都曾对萧唐说道:“少主,那小子端的好本事,只可惜做了对头。若是能劝降过来,助力必然不小。”
何况株连家眷这种刑法处置萧唐一向看不过去,只是他只不过是兵马押监,又怎能替王焕、张开发号施令?
“来啊!将这两个贼鸟给我压下去!待捉了张迪押解至汴梁,从贼都就发市曹斩首施行!”张开厉声喝道,军士得令,上来便要将陆辉、竺敬二人压下去。
陆辉如坠冰窟,惨然不语。“且慢!”这时竺敬猛得站起身来,大嚷道:“就说叫我杀多少强人,才能洗清我大哥一家,还有我三嫂及侄儿的罪责便是!”
军帐中张开、闻达、薛元辉等无不肆声大笑,薛元辉指着竺敬骂道:“你这小贼恁地狂妄!天军至此征剿贼人,善战官将不计其数。你这厮也未免忒过高看自己,少了你我等便剿不得贼人么?”
萧唐见竺敬有此心意,他忽然站出身来,向张开抱拳说道:“张副帅,未将以为,此等山间亡命之徒,皆犯官刑,无路可避,不得已遂乃啸聚山林。若好言抚谕,使其归顺以敌冀南贼寇,公私两便,岂非两全其美?”
陆辉向萧唐张望过去,眼中满是感激。张开心里倒是念道:你小子终于站出来说话了,却冷着脸说道:“萧押监倒生得好心肠!贼人中首鼠两端,转身忘恩者甚多,谁知这两个贼鸟是不是假意归顺,伺机再生祸事?”
帅帐中闻达、魏定国、单廷珪、索超等将官都与萧唐亲近,见萧唐为陆辉、竺敬求情,便也都随着他向张开谏言。
“萧押监所言确有番道理。”一直静静旁观的主帅王焕忽然开了口,说道:“绿林豪强得了招安,与国家出力,还个清白身子。于己于国都是好事,倘若你二人真能痛改前非,本帅还容不得你们么?”
张开听王焕也开了口,便说道:“既然王节度也有心赦免你这厮们罪过,我还有甚么可说?”
竺敬沉吟半响,忽然望向萧唐,朗声道:“要我为你们出力,可以!可其一不得怠慢我大哥及遗孀家眷,其二叫我为先锋,归于这萧押监麾下!”
薛元辉听罢骂道:“你这贼厮休要得寸进尺!大宋禁军岂是绿林山寨,叫你想投哪个便能投哪个!?”
王焕莞尔一笑,打趣说道:“汉末关武圣为保两个嫂嫂平安而投了曹操,谓之降汉不降曹。你这厮为保家眷,唱的这出遮莫是降萧不降宋?”
“他对我大哥、三哥遗孀有恩。”竺敬盯着王焕,说道:“我信不过官府,却信得过他这大名府萧任侠。”
萧唐万万没料到竺敬会如此说,这时王焕转头瞧向萧唐,说道:“萧押监,你意下如何?”
萧唐听罢忙向王焕说道:“既然这竺敬有意戴罪立功,竭力荡平叛逆,末将自会安置他。”
商议事毕,待军卒上来将陆辉、竺敬二人先行押下前,竺敬却直勾勾盯着张开,一字一句说道:“但得时机,我必杀你,为我两个结义兄长报雠!”
张开听竺敬出言威胁,却咧嘴一笑,说道:“老子纵横数十年,似这等狠话已教老子耳朵生了茧。待你这厮与你大哥洗清罪责,再来与老子计较!”
等萧唐除了军帐,却被人叫住,他回头望去,却正是大军副帅独行虎张开。那张开对萧唐说道:“你这任侠的名头,倒响的紧,那牟山贼人只顾买你的人情。”
萧唐微微一笑,说道:“其实张节度也有意放那陆辉、竺敬一马罢?”
张开盯着萧唐,意味深长的说道:“那小子有些手段,性子倒有些像当年的老子。只不过老子当年在江湖中打踅时,杀的官将官兵可比那小子多!”
萧唐俯首称是,他知道张开是何等出身,便说道:“绿林中不少英豪,本有良将之才,偏偏逼到草莽之中,如此实乃国家憾事。”
张开嘴角一撇,说道:“老子当年是绿林大盗,杀官兵天经地义,如今老子受招安做了官,自然也当尽心尽力。活了这几十载,从啸聚山林到受了招安,做贼杀官、做官杀贼大小征战无数,这叫老子总算明白些事来:做官的未必不是贼,做贼的也未必不如官。只是好歹要明白你是甚么身份,到了战场上,无论对错,也莫再存甚么妇人之仁!”
听张开提示自己,萧唐抱拳道:“谢副帅教诲,末将明白。”
张开点了点头,又说道:“我与王节度几十年的交情,他似乎很看重你小子,可切莫辜负了王节度的一番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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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迪逃了。
自从他闻报洺州治所永年失陷,当机立断,率余部万余冀南贼寇抛下临洺镇、娄山唐垒等地,趁王焕大军不及合围进了磁州地界。经邯郸、滏阳等地一路南下,奔相州地界逃去。
王焕、张开见所料不差,张迪若苦守洺州,势必要被官军断了后路,便逃入相州后西进,欲向绿林强人林立的河东地界逃窜,意图东山再起。
萧唐受命点齐精骑,与索超、花荣等将官,并合军一处的郑州兵马都监陈翥为先锋,长途奔袭,追击张迪麾下群寇。于磁州境内滏水、磁县附近与小股贼众进行了几场小规模遭遇战。冀南贼军化作数股流寇,脚程有快有慢,一时间被拖后的贼人耽误了行程,叫张迪等部过了邺城,已进入相州地界。
此时赛公明卞祥于洺州肥乡大破陈翥、吴秉彝、马万里三部京西官军,深得张迪器重,他率疤面虎傅祥、怒目金刚管琰、青竹蛇寇琛等河东好汉与张迪本部先后脚,兵临相州治所安阳城下。
相州禁军数营前番被冀南贼寇击溃,军监众将又见贼军势大,不得已弃城而逃,相州知府亦不知所踪。卞祥率部进城,在其他流寇搜刮劫掠时,来到城内东南营街的一处园林。只见那这座雄伟秀丽、古朴幽雅的庭院建筑定堂顶覆绿色琉璃瓦,怪石林荫错落有序,饶是卞祥等粗豪之辈,置身其中仍有股心旷神怡之感。
卞祥唤人问之,这才知晓了这座园林的名称:昼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