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货郎李来告诉说日本人占了奉天的的第二个冬天。这一年货郎李就没有再来,霍远满打算出山去打探一下消息,但先是由于种种事情耽搁了下来,而这一年冬天大雪来得又早,竟没有走成,唯有一个人心下惴惴不安。
这天夜深,正是农历十五,大山静寂,屋外是通亮的大月亮地儿,透过那封得严严实实的窗户纸,月光把门前树枝的影子投到了屋内。
霍远家三口人都躺在了那东北的热炕上。疯玩了一天的霍小山已睡着了,而宋子君则偎依在霍远的怀里,那霍远手抚娇妻,眼睛却看被屋外月光映亮的窗户纸,若有所思。
“也不知道山外面到底怎么样了?”宋子君的睛睛在夜色里闪亮着。
“嗯。本来我们想学那陶渊明一样找个世外桃园过这平淡一生,却不想到了这里也躲不过战祸。既然是祸躲不过,也只能教小山武艺了,不管他能不能象孙逸仙先生所说的那样‘驱除达虏’但生逢乱世总要能够自保才好。”霍远慢慢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未来不可知,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看咱家小山确实是练武的料子,不过你也恁狠心,夏天冲澡也就罢了,秋天那水多凉你还让他做冷水浴,现在倒好,还做什么雪浴,还说什么‘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也不怕拔坏了孩子。”宋子君嗔怪地说霍远。
“现在世道这么乱,那日本鬼子凶的狠,咱儿子现在练得苦点,才会有后福。再说也不是一步到位让他做雪浴,不也是逐渐调理的嘛,你看看谁家儿子能象咱小山,现在壮得象头小牛犊子,那天他还把刘二杆摔了个跟头呢,嘿嘿,把那刘二杆摔得楞眉楞眼的,半天没吭声。”霍远得意地说。
“你呀,虽说也学佛,可终究是学武之人,总是争强斗狠。”宋子君小声叨咕了一句,却早已经没有当初见小山洗冷水澡时那样反对了,毕竟儿子现在强壮的身体在那里摆着呢。
“只是让他莫要多伤物命才好。”良久,宋子君喃喃地说。
宋子君原来未嫁时在那南京金陵素以才貌双全著称,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而心思却有极其灵敏,却又素来信佛,看淡世间名利,对那如过江之鲫般的众多追求者全看不上眼,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与一身戎装的霍远一见倾心。
而那霍远本出自行武世家,浑身上下充满阳刚之气,幼习八极拳勇冠三军在那北阀军中立有战功,虽正值华年内心却早就厌倦了中国人自己打过来杀过去,所以才携佳人避战祸于这山野之间。
“小山这孩子如果习武说不定会超过你呢,你没有觉出他把咱们两个人的优点全占了吗?”宋子君在月光中怜爱地看着身边睡着的孩子,霍小山则一翻身,睡梦中嫌热一脚踹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睡觉也不老实,这孩子。”宋子君嘴里小声叨咕着,坐起身来,给儿子重又盖好被,露出亵衣里滑润的曲线。
“那是,没看谁儿子,不过话说回来,种子好地也得好,产出的庄稼才会更好,嘿嘿”霍远一本正经地说道,却在最后忍不住嘿嘿起来。
“讨厌。”宋子君脸羞红了,轻轻地掐了他的夫君一下,却又依旧偎到了他那温暖的怀里,手轻轻抚在霍远那结实的胸肌上。
霍远握住妻子那变得粗糙的手,不无一丝欠意地说到:“不好好地当你的大小姐,非跟我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真是难为你了,你非嫁给我干嘛?”
“人家就是乐意跟着你,你不娶人家人家还非要嫁呢,这样行了吧”宋子君却小声的反对道,两个人不由自主都轻笑了起来。
“远哥,你说那次舞会,那么多名媛淑女,你咋就注意到我了呢?”宋子君问道。
宋子君说的舞会,是指当时上层社会为了欢迎北伐军胜利举行的一次舞会,也是宋子君此生参加过唯一一场的舞会,倒不是她没机会交际,只是她天生不喜应酬,总是受母亲影响,深入简出,以念佛为乐事。
其实,这么多年的夫妻生活里,她同样的问题已经问过霍远多回了,霍远也同样回答了多回,只是偏偏两个人都对这个话题乐此不疲。
“我娘说过,不疯张的女孩儿才是好女孩儿,那天哪,虽然舞会上人很多,可是我一眼就注意到了你,你是那么的和别的女孩儿不一样,我一眼就认定你就是我霍远的媳妇了。”霍远老实地回答。
“呵呵,那你说,我好吗?”宋子君在霍远的怀里抬起头来,热切地注视着丈夫的眼睛,所有的女人被自己丈夫所夸那都是一件令人幸福的微熏的感觉,宋子君也莫能外。
“好,哪都好,这好,那好,连脚趾盖儿都好。”霍远非常不老实地回答。
宋子君复又把头扎到霍远的怀里,吃吃地笑了。
霍远拍拍宋子君的肩膀,说道:“睡吧,明天还有活呢”
“嗯。”宋子君用近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应了一声。
屋内沉静下来,屋外月光如洗。
“汪、汪、汪”到了后半夜,村里的狗却突然狂叫了起来,并且不是一只狗,而是村子里所有的狗,中间夹杂着猪的嚎叫声。紧接着老把头的锣声急促地敲响了,同时伴着他沙哑而急促的喊声:“快起来,狼群进村了!”
各家的屋里的煤油灯纷纷点亮了起来。男人们着急忙慌地提上棉裤穿上棉袄,操着猎枪、砍刀、斧子从屋里赶了出来,却见在那大月亮地里,各家的狗有的正在和狼翻滚着嘶咬着,有的则被狼吓得堆缩在墙根处发出呜呜的低叫。
“快点火把。”不知道是谁喊的,松明子做的火把点燃了,紧接着“砰”的一声枪响,是从刘二杆家的方向传来的,紧接着村里不同的地方又传来了几声枪响。一支火把,两只火把,三只火把,很多火把亮了起来,很快村子被照得通亮,在火光与枪声的威慑下,狼群后退了,火光中村外有蓝色的星星点点的光,那是群狼回头看村子时那嗜血的眼睛。
霍远和刘二杆老把头操着猎枪在村里转了一大圈,才发现这回进村的竟然是狼群。
村里受到的损失是前所未有的,不光大部份人家的猪被咬死了,还有几家护院的狗也在与狼的嘶咬中被咬断了喉咙,老把头的大黑狗也被咬掉了半只耳朵,更邪乎的是有几家的猪竟是被狼“挟持”走的,老把头亲眼看到两只狼各咬住猪的一只耳朵,用身子挤着那猪,那猪就被乖乖地弄走了,当然,狼也被村里人用猎枪打死了四只。
“这儿狼也太凶了,怎么会进狼群?”这是村里所有人的疑问。
既然是山里人就总会和狼打交道,对狼的习性他们还是知道的。
实际上狼是怕人的,很少会有单独的狼主动攻击成人的。而小狼群一般十来只也只是在饿急了实在找不到吃的情况下才会进村,象上回大烟泡使得狼主动靠进村子,但绝不会象这次一下子少说也得有六七十头狼冲进来。
男人们都聚到了霍远家谈论着这件事,在七嘴作舌中达成最后在一致意见后才各回各家。
第二天一早,霍远就和刘二杆带着猎枪以及两只猎狗沿着昨天狼群撤退的痕迹进山去了,他们沿路搜寻着,想找到这回狼群进村的真正原因。
霍小山上午帮宋子君收拾了一下自家的猪圈。由于他家在村子的最北面,所以那头被霍小山抱了一夏天的猪也未幸免,而且肯定是最早被狼咬死的,已经被咬得开膛破肚,霍小山很是生气。中午吃过饭,他便踩着滑雪板腰里别着弹弓出了村子,临出门宋子君告诉他不许走太远,他答应着就箭一样地从雪地上滑行出去。
雪地上仍清晰可见昨晚留下的杂乱的狼爪印,也间杂着猪蹄印,还时有点点滴滴已经冻硬的血迹,一直通往远处的群山。
霍小山现在的滑雪技术已经纯熟无比了,尤其前几天他又请嘎豆子爹给他重新做了一副滑雪板,沿着每只滑雪板的底部边缘做出两条尖细的木棱来,这是为了防止滑得太快时滑雪板出现侧滑的现象。
黑龙江的冬天本就极冷,零下三四十度本是平常事,霍小山头上的狗皮帽子却连帽带也没有系,这是因为从今年入秋开始,他一直就按霍远的要求,进行着冷水浴,抗寒能力已远超一般的人。
那冷水浴是先入秋天气转凉时就在屋外把那冷水往身上拍打,直到浑身被拍得通红为止,方才进屋暖和,缓过劲来再出来拍凉水再进屋。不断重复这一过程,随着气温渐寒,人自身的血液循环便如同做了体操,能够在低温下产生出大量热能,于是抗寒能力便大幅提高,乃至能够在零下三四十度的低温下进行冬泳而不伤身。
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循序渐近的过程,霍小山的体质已经明显改善了,他现在每天不光要在屋外只穿着一个大裤衩做冷水浴,更会用雪搓遍全身,他自己给这种锻炼起了个名叫雪浴。
大约用了二十分钟,霍小山便穿过了那片低矮的丘陵,进入到大山的边缘,现在这些逐渐增高的山包,成了霍小山滑雪的最爱,他总是找到那种一面较平坦一面比较陡的地方,从平坦的地方飞速地滑行,最后从那陡面上飞跃而下,他自己估计了一下,自己最远一次竟在空中滑出了四十多米,而那高度差竟也有三十多米。
那是一种飞翔的感觉,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害怕而是感到一种惬意,这便是他霍小山的天赋。
人和人的天赋之不同,就象有人天生有畏高症,站得稍高一点就不敢往下望,有的人上多高却也不怕,敢在高空走钢丝。
霍小山又一次地从一个陡坡上滑翔而下,这回飞得最远,已经有五十多米,寒风吹得他满脸通红,却丝毫没有冷的感觉,他越来越体会到老爹教他做冷水浴的好处。就在他准备再一次爬坡重新来过的时候,他听到了枪声!从村子方向传来的爆豆般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