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克劳茨将报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又忍不住气得大骂:“妖言惑众!”
安东尼拾起报纸重新摊开,翻到头条文章末尾,低声念出作者的署名:
“全体远东人民忠诚的仆人……”
安东尼皱起眉头,有种怪异的感觉。
作者自称“仆人”显得很谦卑,但是“全体远东人民”的仆人就是另一回事,若非在行省政府或者教会中身居高位,执掌着能够影响全省居民生计的大权,哪来的资格为全体远东人服务?
“克劳茨将军,这篇文章……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写出来陷害菲利普大主教?”安东尼小心翼翼的问。
“陷害?”克劳茨冷笑一声,“你把菲利普想得太善良了,我很了解他的文字风格,这篇文章绝对是他本人的手笔,最后那个半遮半掩的署名更透出此人一贯的虚伪作风!”
安东尼对这一答案并不意外,字斟句酌地说:“我临来远东之前拜会过元帅阁下,他提醒我菲利普大主教是教会内部一个激进社团的成员,还让我多当心此人,有事可以找您商量,或许元帅阁下当时就已经觉察到某些人靠不住……”
“元帅阁下看人的眼光很准,他的确对菲利普这个人不放心,所以当初才派我来到远东主管骑士团,就是担心兵权落入菲利普手中成为他叛国作乱的资本,这些所谓的‘改革派’分子,全是打着改革旗号的异端,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克劳茨满面愤恨,“看看报上这篇妖言惑众的文章你就会明白,菲利普把自己塑造成践踏帝国法律的革命者,领导远东暴民作乱的大英雄,他许诺给暴民各种不切实际的好处,试图收买那些目光短浅的家伙,真实目的无非利用暴民的支持向我索取军权!”
“可是我听说远东最强大的一支武装力量掌握在民兵司令鲁道夫·寇拉斯手中,大主教就算掌握了骑士团、骗取首府民众的支持,还是要面对寇拉斯军团的威胁,如果鲁道夫将军拒绝支持他,他恐怕无法控制局面。”安东尼说。
“你初来乍到,对远东的情况还不够了解,事实上菲利普早就和寇拉斯家族这个远东最大的军阀势力暗中勾结在一起了。”克劳茨脸色阴沉,“今天早上我一回到赎罪堡就着手调查动乱内幕,通过一些老部下得知暴民的首领都接受一个所谓的‘觉醒者俱乐部’领导,这个俱乐部是以鲁道夫的情妇叶夫根尼娅为核心,搜罗了行省各个行业的奸商,放高利贷的恶棍,还有黄色小报的编辑,落魄文人和无良讼棍……就是这么一群通过卑鄙手段发家致富的社会毒瘤聚集起来,为寇拉斯家族摇旗呐喊,菲利普通过自己的亲信、教会改革派头号打手杰尼斯与这个阴谋家俱乐部取得联系,勾结在一起出钱出力煽动暴民,为的就是把远东变成一个独立王国,如果这一阴谋得以实现,无耻的菲利普将自封远东教皇,鲁道夫也将自封为王,两个人联手瓜分教会与世俗权力。”
安东尼听得汗毛倒竖,过了许久才忧心忡忡地说:“敌人已经张开阴谋的大网,将军您打算如何应对?”
克劳茨叹了口气,眼中流露疲惫:“为国尽忠义不容辞,我将竭尽所能阻止菲利普和鲁道夫叛国谋反,当务之急是牢牢控制住骑士团……埃尔文!”
“将军,有何吩咐?”
“你就不要跟我们回军营了,连夜出城去车站,等骑士团搭乘的军列一到就马上接管指挥权,不要给菲利普可趁之机。”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颗高等通信石,抛向埃尔文,“拿上这个,随时保持与朱尼厄斯副团长联络。”
“遵命!”埃尔文接下高等通信石,跳下马车向城门外飞奔,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深处。
克劳茨脸色略有缓和,对安东尼说:“军营里还有五百名留守的骑士,可以确保你的安全,城里的事态镇定下来之前你哪儿都不要去,自己多小心。”
安东尼点了下头:“您还有什么安排?”
“今天就先这样吧,我要观察一下菲利普那篇文章究竟会煽动起多少暴民……如果局势失控,我可能会被迫对菲利普采取强制性手段,阻止这个老狐狸把水搅得更浑。”
克劳茨冷冰冰地话语传入安东尼耳中,使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心里叫苦不迭,如果早知道远东的局势这么复杂混乱,当初他说什么也不会接下这桩要命的差事。
……
夜色中的赎罪堡显得不同以往,直到深夜街头还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如果走近一家酒馆或者临街的随便什么店铺,透过被油烟熏得脏兮兮的玻璃窗向里窥望,就会看到一幅幅大同小异的情景:人们围坐在餐桌旁,至少有一个识字的人手里拿着今晚刚出版的报纸朗读头条新闻《人民的主张》,其他人围着朗读者出神倾听,女人们没心思做针线活,孩子们也没有玩耍,双手托腮在桌边听得很认真,男人们大多边听边喝酒,或者点上一斗烟;读报者朗诵到大段批评帝国政府的排比句禁不住激动的站起来挥舞手臂,而聆听者也频频点头深感共鸣。
赎罪堡作为远东行省的首府、政治、经济、文化和交通中心,是远东地区唯一居民人口超过百万的特大城市,在这个由流放者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城市里,始终徘徊着一股怨愤的暗流——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但是唯独远东人的起点比其他地方的帝国公民低了一大截,无论如何努力也改变不了被歧视的出身,所谓“异端原罪论”使这些本分老实的良民从出生那天就被迫戴上沉重的枷锁。
多少年来远东人祖祖辈辈就是这样生活在阴影下,被剥夺了参与圣事的权利,死后无法进入天堂,努力生活还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曾令无数远东人感到绝望,远东也因此成为帝国所有行政区中自杀率最高的行省,但是很少有人敢于探讨这样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遭遇?这真的公平吗?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