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中,有些人突兀而至,悄然而去,如水上泡沫,掀不起一丝涟漪;有些人却惊鸿一现,如长空裂电,照亮了前路,彻底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
满江红虽然聪慧,毕竟还是一个少年,之前知道要躲藏,要克制,要强大,要报仇,要返乡,要探寻身世,要奉养姥姥……却没有一个清晰的人生目标与规划。前路迷雾重重,他浑浑噩噩地活着,更多的是见机行事临时起意,忘却了生命本来的意义。
其实在这个年龄段的少年,谁又能做得更好?
青春本就是用来挥霍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得不收敛隐忍,是因为没有挥霍的资本。在如此晦暗的生存环境中,极易忽略生命之美好。
在佛教楞严经中载有一个“以手指月”的公案,云:“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
即用手指月亮,但手指并不就是月亮,看月亮也不一定必须用手指。
格桑瞧出了满江红的郁结所在,用简单质朴的话点明了生命之要义在于活在当下,与“指月”同理。
比方说,有的人活着是为了报仇,却忘了报仇本身并不是活着,只是要去达成的一个目标、一个结果而已,由此生活在仇恨之中不能自拔,毁掉一生。
满江红仿佛被醍醐灌顶,一夜之间成熟许多,振奋许多,抛开了千丝万缕的负面情绪,开始制订未来规划。
当下第一要务是与姥姥团聚,因为老人天年无多,怕她思念成疾。从瑶瑶那里得到的讯息是水猴子、肉松被当成“神子”嫌疑,自己虽然只是一个“从犯”,但露面还是有点危险,最好能够悄悄把姥姥接出来。南澳小镇挺不错的,亚热带气候也适合老年人颐养。研究院势力雄厚,应该罩得住自己。
在这里工作几年存点积蓄,一旦天劫临近,再带姥姥返回洞庭湖区。一则这么多年过去,对“神子”的搜捕应该松懈了。二则故土难离,亲戚朋友都在家乡。三则这里离东方市区太近,若是域外天魔真的降临,人员稠密的大城市绝对先遭殃,穷乡僻壤反而安全。
仇恨没有忘却,但不可以影响到每日心境。武功能够自保就可以了,修真法术需要想办法尝试一二。找上道门恐自投罗网,《晓园志异》中记录了癫道人的修仙经历,虽然下半部遗失,但以后到他家乡探访一下,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研究院的工作,在第一个月密集整理出几千份脑波图谱之后,现在清闲了许多。自从击败邴虎,张老夫子更是把他看成了一个宝贝疙瘩,连物理检测室几次调他做武力测试都被拦住,最后龙九出面才得成行。
检测的结果是,拳击力量八百公斤,达到了一般武师的水准,而速度与灵敏则远胜。他知道这是体内清流产生的效应,每一次濒危而生,之后力量与速度便会增加不少。
龙九用了好多方法,都不能让他产生气感,最后遗憾地告知,一生境界只能止步于武师了,他也无所谓。
林斌院长约谈了一次话,想把打败邴虎的事情进行包装宣传,以推广研究院。他还想在这里混几年饭票,自然无有不允。
托瑶瑶搜索能够波及地球的天文灾变证据,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资料。她好像全身心投入到了“捉鬼”大计中,常托腮躲在电脑屏幕的一角看着他,大眼睛一眨一眨。可是同她说话,却经常好一会儿才回音。
因为对巫山神女及少司命的考证,爱屋及乌,小丫头喜爱上了《楚辞》,尝试着写一些半通不通的诗句,表达对其创作者屈原的无限景仰之情。满江红有时候觉得,小丫头莫不是情窦初开,爱上了某人了吧?
他宠溺地看着她叽叽咕咕碎嘴,觉得琴棋书画诗酒花,她喜欢就好,倒不一定要成为专家。瑶瑶无论在思维之敏捷、知识之广度都完爆自己,唯独欠缺思想深度和人生经验。但是对一个十岁的,你还能要求更多吗?
他不止一次猜想过她的身世,对她神奇的能力不再震惊。世界上既然有自己这样的奇葩,更加逆天的存在不足为奇。但疑惑的是,只要一涉及身世,小姑娘便吞吞吐吐,满江红从她神情话语里感受到了隐藏的自卑。
天之骄女,凌厉霸道,却隐含着深深的自卑,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不再问,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的自尊心,如同呵护一朵娇嫩的花。
天龙生命科学研究院的幕后东家是龙辰先生,创造了网络游戏《光明世界》的大富豪。可以说世上游戏只有两款,一款是《光明世界》,一款是其它。
虽然这款游戏上机挺麻烦的,不能在普通电脑登陆,需要到专门会所戴上拟真头盔,在类似催眠的状态之中进入一个栩栩如生的异世界。却并不妨碍它被追捧,可以说它的出现标志着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
据说,游戏感觉同现实没有差别。出于道德考虑,《光明世界》阻断了玩家的性感受,为了避免混淆虚幻与现实的精神分裂,对游戏时间进行了严格限制。尽管如此,依然阻止不了人们的如火热情。
游戏固然精彩,拟真头盔的出现才是真正的逆天!
科学界对此非常不满,因为这套领先时代的系统完全可以造福医疗、科研、训练、生活等方方面面,龙辰却只是用于游戏赚钱。所以尽管有着严密的安保,尽管脱离了《光明世界》的头盔就是一堆废铁,也挡不住千方百计的偷窃行为,在黑市上被炒到了十万美金一顶,也令一些科学家把攻克其中秘密奉为毕生目标。
问了张老夫子,得知院里真会装上一个《光明世界》的局域平台供研究使用。满江红心怀憧憬,可被龙九那么一吓唬,心情真是纠结呀!
研究院也是刚成立不久,正处于招兵买马之际。科室不健全,甚至还有几栋楼没有完工,拢共才三四十个工作人员,外加十几位服务员和保安。
一天夜里,满江红趁着月光闲步到了海边,听到一声呤唱随风传来。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拐过一纵花,看见海边的亭子听涛阁中,康节正把玩着几枚围棋子。他面色红润,白发银须,宽袍大袖随风鼓荡,仿佛神仙中人。那个不离左右不苟言笑的徒弟“追命”肃立身后,黑口黑面黑皮肤,黑色布钮的对襟短衫裹紧在精瘦的身子上。
这师徒俩的装束土得掉渣,如果用前卫的眼光去看,也可以说酷到极点,应该是一百多年前的流行服装。追命这个名字很奇怪,很像武侠中人。曾为此请教过康老爷子,他哈哈笑道:“天命不可测,只希望能够追上它的影子,故名追命。”
原来不是追魂索命呀,还好还好!
老爷子一看见他走近,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招手。
满江红过去后微微弯腰,恭恭敬敬道:“康老您好。”
康节笑呵呵地指着对面位子,道:“不要拘谨,来来来,坐下,下棋。”
石桌上摆着沉沉的一副围棋盘,黄中泛青幽幽生光,显然很有一些年头了。
“我不会下。”满江红有点为难。
“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不会?”康节俯身抓过对面白棋罐,将手中黑罐推了过去,说道:“来,我大你小,我白你黑。”
看来康老在等人,正闲极无聊,那就陪着开开心。听说他来头挺大,是鬼谷神算的传人,但是待人和善,对自己也很亲切。其实所有文职人员都挺不错的,反倒是那些武人,比方说气功大师钱飞特异功能大师张宝成等,看到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满江红缓缓坐下,略一沉思,“啪”一子点上了棋盘正中的天元。
行棋规矩他自然是懂的,粗浅定式也知道几个,想着若老老实实下,只怕输了康老还感觉乏味。既然如此,那还不如顺着心意来。一直感觉纵横十九道,只有天元独一无二,辐射四方,好象北斗七星中的天璇,呼应着上下左右。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抢占这里呢?今日不妨试试。
“噫,还说不会!”老爷子咕哝着摇摇头,谨慎地摆上了个道:“金角银边草肚皮,一子镇天元,只有绝顶高手才这样下。”
一子镇天元,那是高手对低手的放肆走法,有侮辱人的嫌疑。但康节见满江红目光清澈身姿恭敬,知道他没有这个意思。
对于这个年轻人,康节其实挺有好感的。当听到他先天经络有问题,一生成就只能止步于武师时,还叹息了一阵。
“啪”,满江红几乎不假思索,飞快地在对角星位置拍上了一子。
黑子为玛瑙,白子为玉石,入手润泽清凉。
渐渐他开始物我两忘,眼前黑白交错的棋子犹如满天星斗,闪烁流转,变幻万千,又似万千军士,在呼应,在列阵,杀气直冲云霄。
他本来就不懂围棋,更不明白布局、杀气,劫争,但是没有胜负之心,也不费神思索,只要感觉什么地方空空落落不流不畅就飞快落子。棋子的脆响、指间的触感,令他一阵阵愉悦。
康老爷子也完全浸入了棋局之中,神情凝重。时而搔头,口呼咋咋;时而轻叩桌面,目顾左右。
追命面无表情地侍立,似看非看。
不知几时,一个身穿黑白格子衫的中年人进入阁中,正是院长林斌,追命只抬了一下眼皮就不再理会。
林斌斜立满江红身后凝神细看,见棋局已经进入尾声,枰上黑子白子并没有过多接触绞杀,各围各的空,连死子都没有一粒。黑棋形状优美,矫若游龙,浑然天成,就算贴目之后白棋依然要输上不少。
再走下去就有点胡搅蛮缠了!
康节对这个结局大感意外,在心里来回清点了两次目数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摆两颗子到枰上表示认输。
林斌在唇边竖起食指,示意他不要出声,悄悄走过去坐上边上的石凳,轻快地分开枰上棋子,将黑子推到满江红面前,白子扒到自己面前。
满江红恍恍惚惚知道棋局结束,对手换人了。但满天星斗依然在脑中盘旋不止,万千云气在胸中聚散蒸腾,手抑制不住地抓过了一枚黑子,“啪”又镇在了天元之上。u